1、某监狱·食堂内·晨
六十多个身着监狱囚服的男性犯人在集体吃早饭。他们伏在长条桌两边,吃得专注且用力。食堂里没有说话声,只有快速的“吸溜”声、咀嚼声、碗筷碰撞声。
吴大民,三十出头,体魄强壮。身上的新囚服说明他初来乍到。
吴大民吃饭的动作明显慢于别人。有饭碴不时从嘴角或碗边掉下来。他不停地左顾右盼,眼里闪动着紧迫感。
一阵急促的哨声从食堂外传来
犯人们落碗放筷,纷纷离座。
其他碗里都空了,唯有吴大民碗里剩有一半食物。
2、某监狱·食堂外·晨
犯人们快步有序地从食堂里出来,小跑着到操场集合。
吴大民夹在众人里,腿脚一软,跌倒了。旁边的人要扶他起来,被他拒绝了。
临到集合点,吴大民又跌倒了。这次没人去扶他。
狱警乙年轻气盛,呵斥道:“吴大民!你怎么啦?”
人到中年的狱警甲,在狱警乙旁边小声说:“他在看守所里被关押了半年多,刚判了刑,才送过来。今天第一次外出参加劳动,是紧张引起的失控。”
狱警乙向站在原地的吴大民摆摆手,示意他入队。吴大民机械地走去,站到队列的最后。
狱警甲开始训话:“今天,外出劳动。一、要守纪律。二、要肯出力……”
3、劳动现场·晨
两辆监狱专用车行驶到一条坑坑洼洼尚待修补平整的公路上。
犯人们一个个跟着下车,走到聚集的地方,自觉地排成三行。
在他们身后,是一条千余米长、宽约五米深约三米的排洪沟。沟那边,紧挨沟沿坐落着一幢幢刚建成入住不久的经济实用楼房。楼房的背面正对着他们的背面。不同楼层的窗户里,探出一张张向外观望的脸。
狱警乙在犯人们面前开始例行点名......犯人各个大声回应。
狱警甲咳嗽了一声:“今天,劳动的任务是平整路面。四人一组,运土推沙,两人装车,两人推车......”
犯人们背面。楼房的每个窗户里贴着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有嘲笑的、鄙视的、嫌恶的,还有略显惊惧的......
狱警甲训话结束后,大声地:“都记住了吗?”
犯人们齐声回答:“记住了!”
狱警甲:“解散!”
解散了的犯人们习惯性地朝四周张望。
楼房的每个窗户里的人像得到了统一指令,一户户迅速地拉起了窗帘。
吴大民惊异地看着楼房窗户上尚在晃动的窗帘,痛苦地低下了头。
稍远处。几个荷枪实弹的随队武警在巡弋。
犯人们铲土挖沙,装车拉运。劳动场面:紧张有序,忙碌无声。
吴大民双手握一把铁镐,一次又一次奋力抡起刨下......
挖开的沙土里露出一块废砖。
吴大民像被蛰疼了,眼里顿显惊慌。镇静了一下,将镐头狠狠砸在废砖上。
4、(倒叙)市区公路·日
一辆普通私家车飞速行驶着。一路急按喇叭,一路抢道超车。
车内。开车的吴大民焦虑地注视着前方,又频频侧目旁边座位上的妻子。
吴妻挺着分娩在即的大肚子,产前的阵痛使她辗转反侧,呻吟不断。
路的前方。一辆豪车“压”在路当中,一直不肯让道。
吴大民的车喇叭骤响不停......
豪车内。坐着两个衣着特别的纨绔子弟。开车的纨绔甲瞄了一眼倒视镜。轻蔑道:“一只‘哈八狗’,竟敢在‘老虎’屁股后面乱喊乱叫!”
纨绔乙:“让它过去,吵得老子心烦。”
开车的纨绔甲刚向右边靠了一点。吴大民的车便“嗖”地飙到了前边。
开车的纨绔甲:“他妈的,狗不识人敬。太嚣张了。”
纨绔乙:“你就不会再超过去,杀杀他的气焰吗?”
吴大民开车来到一处施工路段,不得不放慢车速。
紧追其后的豪车强驶过去,停在了吴大民的车前头。
吴大民虽急按喇叭,豪车就是不动。
吴大民无奈,只得下车前去交涉。
吴妻在车里看到:吴大民与下了豪车的两个纨绔发生了争吵,便挣扎着下车前去劝解。
吴妻刚走到跟前,尚未劝说。
纨绔甲出手一掌,掴在吴大民脸颊上。
吴大民朝纨绔甲左腮上还手一拳,纨绔甲一个趔趄仰躺倒地。
一旁的纨绔乙快速拾起一块砖头,正欲狠命地砸向吴大民的后脑。吴妻一把扯住了纨绔乙的后衣襟。
受阻的纨绔乙顺势转过身,一脚蹬在吴妻凸起的肚子上。
吴妻倒地瞬间,拽住了纨绔乙的裤脚。
纨绔乙抽出被拽住的腿脚,连续猛踩倒在地上的吴妻的肚子。
吴妻裤子裆部顿时渗出了血水。
吴大民怒吼着,夺下纨绔乙仍抓在手里的砖头,举起拍下。纨绔乙的头顶在碎裂的砖头中爆出一片血雾。
从地上爬起来的纨绔甲,拿着一块砖头扑向吴大民。
吴大民抢下纨绔甲砸来的砖头,反手砸在纨绔甲脸上。
仰面倒下去的纨绔甲满脸腥红。
画外响起了尖利的警车声......
5、劳动现场·日
吴大民由抡镐挖土换成了推车运土。
吴大民和另一个犯人快步推车的叠印......
画外。一阵清晰的孩童哭声传了过来......
吴大民仰起头,全神贯注地望着对面住宅楼上拉起窗帘的每一个窗户。
吴大民眼前出现亦真亦幻的视像:每一层楼上的每一个窗户都打开了,孩童的哭声涌出来,吹沸得所有的窗帘飘飘欲飞。
6、(倒叙)某看守所·探视室·日
隔离栅栏外。面目憔悴的吴妻急切地朝里张望。
吴大民穿着囚服,裸着光头。在狱警监视下从内门进入探视室。
吴大民和吴妻隔着栅栏,相互凝视。
吴妻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空瘪的肚子。突然,泣不成声:“孩子......没……没了。是......是个男孩......连哭都没哭出一声来......”
吴大民的眼里窜动着仇恨:“我......我给我没能生出来的孩子报仇雪恨了。”
吴妻眼角挂泪:“可是你......”
吴大民像在自言自语:“我不后悔。我打死了一个,让他偿还了我儿子的命,我打残废了一个,让他到死都活在痴呆里......”吴大民蓦地发狂道,“我不吃亏、我不吃亏......”
狱警厉声制止:“吴大民,你安静一点......”
7、劳动现场·中午·送餐车旁
犯人们排着队,依次领取盛好的盒饭。
狱警乙站在送餐车旁,大声宣布:“吃罢午饭,就地休息一小时。吃罢午饭,就地休息一小时......”
吴大民端着盒饭走到狱警乙面前,站成立正状:“报告!”
狱警乙居高临下地发问:“什么事?”
吴大民有点怯懦:“我请求到那幢楼房的对面,去吃饭,去午休。”
狱警乙:“为什么?”
吴大民:“那幢楼房里有孩童的哭声......”
狱警乙一脸奇怪地问道:“孩童的哭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吴大民语塞,端盒饭的手微微颤抖。
狱警乙继续追问:“你说有孩童的哭声,我怎么没听见?”
吴大民很诚实地:“大约一小时前,有过孩童的哭声。我没听错......”
狱警甲走来:“同意你的请求。吴大民,你是第一次外出劳动,要守纪律。”说话间向稍远处望了望。
狱警甲望及之处,有荷枪实弹的武警在警戒。
吴大民大声道:“我一定守纪律。”继而转身,一路小跑而去。
8、楼房对面·防洪沟这边沟沿上·日·中午
吴大民站立在沟沿上,快速吃饭。张望着,等待着......
吴大民徘徊在沟沿上,两脚擦地。张望着,等待着......
吴大民蹲坐在沟沿上,双手抱膝。张望着,等待着......
吴大民半卧在沟沿上,一手撑腮。张望着,等待着......
骤然,画外响起尖利的集合哨声。
吴大民失意地站起来,悻悻走去。
9、(倒叙)某法院审判庭外·日
某电视台女记者手持话筒,面对摄像镜头:“各位观众,被社会广泛关注的半年前因‘路怒’引发的一死一残,一孕妇临产遭殴而胎死腹中的刑事案件,今天要做出最后判决。我们将对法庭的审判实况作全程报导。敬请收看。”
10、(倒叙)某法院审判庭内·日
审判庭旁听区座无虚席。司法及相关人员各就其位。
审判长宣布开庭......
吴大民被两名法警押送着走来,进入被告席。
旁听席中。吴妻满脸悲怆,翘首望着吴大民。
法庭审判程序的叠印
控辩双方激烈争辩与吴妻和其他旁听者不同表情的叠印......
旁听席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蹙眉沉思的叠印......
全场所有人起立。
审判长宣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判出吴大民无期徒刑。”
全场一片唏嘘......
11、(倒叙)某法院审判庭外·日
从审判庭内陆续走出来的人们相互议论着感慨着。
某电视台女记者快步上前,对正在走下台阶的头发花白的老人:“高教授,您是专门研究社会热点问题的资深学者。请您就今天法庭的判决及生活中频发的‘路怒’现象谈谈个人的看法。”
高教授:“对于法庭的宣判,我不作什么评论。借此机会,我只想对深切关心‘路怒’现象的观众朋友说......”
12、(倒叙)某私家汽车交易行内·电视大屏幕上·日
正在挑选购买私家车的人们纷纷走向电视大屏幕。
电视屏幕中播出高教授的评论:“人生的路,每个人只能行走一次。无法逆转,也无法回头。如果在这只能活过一次的生命里,能给别人多一点的仁爱、温柔、良善,能对别人多一点的信实、忍耐、节制,我们自己的生命里岂不是多了喜乐、和平吗......”
13、(倒叙)某超市里·电视机展销区·日
各种品牌的电视机屏幕中播出高教授的评论:“这正是许多人所不再崇尚不再追求的渴慕真理怀有恩慈的生命,这生命就是人的光……”(插入:某十字路口,一行人恶意碰瓷,强行索钱的画面……)
有许多顾客驻足在电视机前观看。
14、(倒叙)某十字路口·高楼露天电视大屏幕上·日
高楼露天电视大屏幕中播出高教授的评论:“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却在滋生着隐藏着不同程度的幽暗。而且常常发生着,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的悲剧......”(插入:正在行驶的公交车内,一乘客野蛮抢夺驾驶员手中方向盘的画面.....)
众多过路人边走边仰头观看。
15、(倒叙)某学校·操场上·日
临时安放的数台电视机屏幕中播出高教授诚稳恳切地评论:“此时此刻,我不禁要说,让我们接受光吧!那光是真光,是真爱之光,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插入:某路段,两辆并排相向行驶的小轿车,开窗互掷水果皮、饮料瓶的画面.....)
数台电视机前围拢着成群的中学生。
16、劳动现场·日·下午
坑坑洼洼的路面大部分已被修补平整。
狱警乙边吹哨边高声喊着:“收工了,收工了,各自带好劳动工具,不要遗忘了什么东西......”
吴大民扛着一把铁镐走向集合点。
画外。突然传过来孩童的哭声......
吴大民触电似地激楞了一下,忙回过头去。
远处。防洪沟那边楼房二楼的一个窗户打开了。透过防护栏,亮出一个不满一岁的孩童的脸。
吴大民径直跑到狱警甲面前,激动得半天张口无声:“......孩子哭......了,孩子出来了。求您......准许我一分钟,只要一分钟......”
狱警甲挥挥手:“要快。”
吴大民丢下铁镐,拔腿疾跑。
17、楼房对面·防洪沟这边沟沿上·日·下午
吴大民高举双臂,不停地向对面的孩童招手。
孩子看见了,向吴大民摇晃起一只小手。
吴大民眼前一阵迷离,抱着孩童的保姆化成了自己的妻子。
身后,催促的哨声一阵阵飞来,惊醒了吴大民。他咬紧嘴唇,迫使自己转身离开。
孩童“哇”的一声哭喊从吴大民身后追来。
吴大民停止脚步,转回身去。
一束夕阳映红了孩童的脸。破啼而笑的两颗泪珠上,露出红唇的上下四颗米粒般的门牙上,一齐反射出晶莹透明的光。
高教授诚稳恳切的画外音响起:“那光是真光,是真爱之光,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
微电影剧本《路怒》简介
该剧本以现实生活中频繁发生的“路怒族”现象为元素。编织了一个“有车族”(或司、乘人员)须正视、须反省的“真实”故事。
剧中主人公吴大民因妻子分娩在即,一路超车,赶往医院。不料。却引起了驾车同向行驶的富家两子弟的愠怒,故恣意衅事。盛怒之下各不相让,终因大打出手造成吴大民妻子临产的孩子坠胎而亡,富家两子弟一死一残的惨案。
故事以吴大民锒铛入狱,获刑之后参加第一次劳动为“时间”,以劳动地点为“场景”,穿插有序的回忆。在叙述案情原委的同时,以探幽入微的细节铺陈,揭示了人物内心的苦涩、追悔、伤感与无奈。剧本的思想主旨在于通过“惨案”的情与理思辨,诚挚呼吁社会大众以爱心之光去照亮和善待相遇的每一个人。社会、家庭、生活均需要和谐、和睦、和解……
原刊于《甘南日报》2015年11月16日第3版
雷建政,祖籍河南孟津,1953年生于甘肃省夏河县。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研究生。曾任甘南州文联副主席、夏河县政府副县长,甘南州政协文史委员会主任。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199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发表中、短篇小说60余篇(部),主要作品有《天葬》《西北黑人》《劫道》《壮丽光阴》《命兮运兮》《蛇牛》《皇杠》《往年雪》《太阳劫》《白草地黑草地》《疆界》《缘结》等。有10余篇次被《新华文摘》《作品与争鸣》《小说月报》等转载,被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中国农村读物出版社等出版的专集收选,日本《中国现代小说》译载。获全国五四青年文学奖、甘肃省委省政府敦煌文艺奖、甘肃省优秀作品奖、甘肃省敦煌青年文学奖等8次。小说集《劫道》由作家出版社于1992年2月列入全国“文学新星丛书”出版。旅游系列电视文学剧本《风景甘南》(又名:《青藏高原东北角》)2011年8月由甘肃文化出版社出版。雷建政短篇小说选《西北黑人》2013年6月由甘肃文化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