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眼里有口井
养着一轮月亮
它把照在墙壁上的光
也都收进身体
轻轻一按
便会挤出，破碎的液体
和月亮一样圆
也是在有月亮的夜里
我附身在一口井旁
我看到井里的月亮，晃动着身体
羞涩地想要藏起来
仿佛我看穿了它
而它，也从我的眼里
看到了什么
峨眉
喜在山间谛听，忏悔
坐在白龙洞的桫椤树下
轻吸一口香炉里的烟
此刻，我明明是最清醒的
从空旷的坡地下马
迎着散落的花瓣
走着去年走过的小径
身体再一次
长进了这座山里
像一块滚石
被绿色藤蔓拴住
刚滚出山里
又被拉了回来
原刊于《诗刊》2018第5期
明天
我好长时间没有去寻死
因为我现在不怕活着费点脑筋
如此安静也不代表不憎恨未来
我总是忘记我要去死的计划
为什么巨人都死在一个无法挽回的时代
还能活到现在都这么伟大
时间是打造巨人的工厂
人间只是历史留下的一片废纸
我常想，离我们最近的宇宙
和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
是一条路的距离，一种味道的区别
我总是感觉到风中有物体
看我说话的样子，且笑我
偶尔还能听到她在哭泣
泪是血液冰凉时发起的蒸汽
是痛的感悟和伤的语言
我突然想起了死亡
因为你的眼泪让我记得
我，活着的尊严
听雪
今夜我在假装听雪
把我的心跳声留在你的体内
躺在生长着的风与石头之间
我看见太阳的后背印着夜的灯光
链在明天的时光里
我扶着你种在一幅画里养伤的身体
骑着窗外的水流声，与你拥吻
傲立在水边的碎草与我吹响风笛
我未能听到下雪的声音
人体移动的哀伤之间
我摁着你夜间无法放声的门铃
用你的手势提醒我
今夜我在假装听雪
我把你的心跳声紧握在心间
拍着你的肩膀
含在眼里
种在冬天里的风
我听着窗外的风声
墙壁上突然流出一波海浪声
风追逐着一块滚石的影子
砸碎了一块石头
太阳靠着黑暗的窗户
像一辆卡车撞开了夜
一句赤裸裸的形容词
预存在花丛中
花骨里挤出一滴露水
风抓着春天的手盖住地面
让露水度化为灵魂
种在一个躯体里
朝着夜空的星辰绽放
光解开了夜的纽扣
风穿过阴面的花园
用光的发丝轻轻一缝
风水化为肉体
头上攒着一朵花
躺在佛前的镜子里
含着一滴露珠
牦牛博物馆之诗
千万头牦牛
千万个亡灵
你的头骨
化石
帮年岁找寻宇宙
角尖俗世
抱着双眼
不许哭
冬至那天
昨夜的路灯像个傻瓜
半夜十二点还盯着我的眼睛责骂人
我跑到被窝里像个植物人一般
不敢动摇身体
我在床底下埋了一壶水
变成了一片大海
戈壁间流淌的一条溪水
像条蛇般系在身上
我经过山路，遇见了一朵金莲花
我说花走，花说舍不得风
醒来时我只记得梦里
一条狗咬了我
埋在床底下的那片海畔
风等着我笑
原刊于《中国作家》2018年2期
转身
你转身的那一瞬间
从大地的缝隙里传来的气息
带着你喘气的痛苦和脆香的味道
在你刚走完的脚底下
闻到你头顶的发丝潮湿的云
这一瞬间 我在你的周围
仿佛看见离我最近的一张车票上的路线
那里没有原始森林和社交网站
只有一束光的结束和开始
之外，有一个人
在那片土地上
种水养花
睡在夜里的鸟儿声
湿暖了身体的温度
双眼里跳出一块滚石
砸了我的心
原刊于《扬子江》诗刊2018第4期
第六病室
伊万•德米特里奇站在巨石上
描摹一片大海哭泣的声音
击落在人间的寒风带着尸体腐烂的臭味
围着他请求人类停止欲望
他死后变成了一块柔软的石头
拥有一双暴风的翅膀
没有文字和声音的痕迹
我相信这个世界有怪物的存在
为了解决人类存在的问题
我曾诵过《度母经》
拜访过穆斯林殿堂
读过《圣经》，和上帝的孩子
说过撒旦的故事，他可怕极了
但，没有语言的身体
复活的安德烈•叶菲梅奇
他是中风而死的
我妈妈是个人类学家
妈妈, 你越来越像我奶奶
只有那些牙齿整齐地堆在
你吻过我的嘴里
像你的几个孩子
一个个长得不同的牙齿
咬着我的生命朗诵着
被人类伤透的艺术之声
“嗡嘛呢呗咪吽”
我的妈妈不是读书人
不会搜索百度
不会分析新闻广播
但她会祈祷众生远离
战争、饥饿、残病
对, 她是个普通女人
是钻在我骨子里叫醒我
唯一坚持至今的人
因为她早已识破
人类改不了的
祈祷习惯
原刊于《民族文学》2018第7期
沙冒智化，藏族，原名智化加措，自由职业，诗人，藏汉双语作家。现居拉萨。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西藏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两期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曾在《诗刊》《民族文学》《中国作家》《西部》《扬子江》《西藏文艺》《章恰尔》《达赛尔》《西藏文学》《岗尖梅朵》《贡嘎山》等50多家报刊发表诗歌、小说以及译文、评论、歌词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并被译为英、德、日、韩等语种发表。著有散文集《担心》，诗集《梦之光斋》《厨房私语》。先后获“藏族当代青年作家”称号、拉萨市文学活动精神贡献奖、当代汉诗首届年度全国诗歌大奖赛优秀作品奖、首届“吐蕃诗人奖”全国藏汉双语诗歌奖、第三届《达赛尔》文学奖、《格桑花》年度诗歌优秀作品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