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阿伊拉
四千米之上，阿伊拉神山的雪松
仿如佛主遗留在尘世的仙子
伫立在神座之前
孤傲地凝望日月轮回
一颗松，又一棵松
牧耕的安多人
漫过起伏不平的山脊
从天堂，走向人世最后的乐园
晨雾飘来，炊烟一缕缕升上去
白色的、黑色的帐篷
穿插在黄泥夯筑起的藏寨旁
透过羞涩面纱，掩映着阿伊拉绝世的容颜
麦昆油菜花
麦昆的油菜花开了
大片大片的金黄铺天盖地
视野之外，流云投下万物的影子
翻检一袭芬芳
此时，细小的花蕊探出头来
侧耳聆听，蜜蜂的歌声
与寺院的钟声
交织出一曲天籁
夕阳漫过来，余晖染红天幕
它们穿过云层、金顶、红墙、白塔
从佛主悲悯的眼中
流出，覆盖在苍生之上
阿曲河的夕阳
置身于阿曲河
波光，仿佛从天而降的神谕
穿过满是尘埃的大地
一路蜿蜒
牧草在风雨里独自飘摇
牛羊，把波光连同青草的芳香
一同咀嚼，纯粹的血脉
在母亲怀里流淌
阿曲河，这大地的乳汁
喂养着一群群牛羊，一个个部落
在夕阳里安详
等待，夜幕温柔地俯下来……
神座麦浪
扬起头颅的青稞、燕麦
在神座起伏的山坡上，挚一把利剑
与稀薄的空气、寒冷的风霜
较量
满地匍匐而来的生灵
将生、死，以及内心的渴望、呐喊
从每一粒青稞的眼中
溢出
风吹麦浪，汹涌
一波一波地疼，一波一波地痛
没有人能够听见它们细小的声音，和那些
无以言说的悲伤
金色阿坝
阳光是金色的，寺院是金色的
满山遍野的油菜花
是金色的。神座美女的歌声是金色的
高原商城那跨越千年的历史
是金色的
马蹄是金色的，隐于时光深处的
过往，是金色的
被克曲河与若曲河环绕的鼓点
是金色的。战鼓守候的巴颜喀拉山
是金色的
牧草是金色的，牛羊是金色的
星罗棋布的土楼藏寨
是金色的。安多族人世袭的称谓
以及人间的男欢女爱
是金色的
金色的天，金色的地
金色的高山，金色的峡谷，金色的森林
金色的河流，还有那金色的草坪
汇成金色的高原古城——
哦，金色阿坝！
天梯
被一层层叠加上去的，不止是阿坝的云朵
万物悲悯的高原，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有着摄人心魄的蓝
像一汪湖水，更像卓玛的眼神
它们漫过牧草、羊群、飞逝的山鹰
沿一道天梯，直抵神的家园
阿伊拉山的月亮
在阿伊拉山的东边，月亮正悄悄爬上来
天空通透，一抹浓重的夜色，从卓玛肆意泼洒的墨汁里流淌
星星一次次放慢脚步，簇拥着月色
漫过山梁、黄泥筑就的藏寨，还有安多人甜蜜的梦乡
在寺院的钟声里，一年又一年
阿妈的天堂
神座古老的藏寨旁，木旋梯是通天的桥梁
每一位途经秘境阿坝的人，都在寻找开启天堂的钥匙
只有老阿妈固守的牛羊，还在缓缓行走
百年一瞬啊，越接近天堂的人
越能知晓，人间与天堂那一念间的距离
各莫寺的佛号
从万物皆神的本源开始，数千年只是一瞬
安多人在时光的缝隙里穿梭，念诵起六字真经，让每一块石头
回到天空，佛号一声声从海螺腹腔传出
从每一位信徒眼里溢出
各莫寺便陷入一片佛光笼罩
虔诚的阿曲河
被大雪覆盖过的阿曲河，被夕阳映照过的
阿曲河，牛羊、山鹰、牧人，贴近这一片波光的生灵
被滋养、被引渡
当世间万般悲苦被一一化解，虔诚的阿曲河
就回到了天空的怀中
七夜
第一夜
回到高原，天幕空旷
黑河桥至达扎寺路途遥远，蹒跚在寺院尽头
藏獒呼啸而过，诵经的人踮着脚
走在旋转的，轮回的甬道，随转经筒一同旋进暮色
酥油灯照在路口
进退已是枉然，此时，大地似一匹冻僵的烈马
悄无声息
第二夜
被藏刀割瘦的月亮躲进云层
大地漆黑，牛粪饼燃烧起来的篝火
偎不暖夜凉如水，我躲在老羊皮袄里
被神搭救，微醉时分
撞见一头放生的羊，在街头
整个夜晚，我们翻遍了
风雪加持的经书
第三夜
我把达扎寺捧在手心
细细触摸，这多像手里捻转的佛珠，每一次转动
都带来一次启迪，一次撼动
神祗从来都是深藏不露的
顺着来路，我将找回人间纵横交错的去处
直到乌云散开，直到
黑夜把黑夜悄然引渡
第四夜
冬日，落雪的原野不再陷入干渴和荒凉
一片洁白，这是原初的色彩
风幡嘶鸣，那些从来处来，往去处去的人们
背负起寒冷、冰雪、疾病、衰老
匆忙赶路，他们将一身的负重与痛苦
逐一放下，直到
沉重的灵魂，长出翅膀
第五夜
红柳林旁，一个墓碑与另一个
对峙。小路蜿蜒
孤独的，忧伤的四月，模糊的碑文
在一柄马刀的叙述里老去
神灵闭目不语
我在落日的忧伤里，怀念，并拾捡起风雪的只言片句
记录一匹老马坎坷的一生
第六夜
燕麦撒下的时候，雪山还在疯长
爱情瘦骨嶙峋，等候五月鹰飞
苍鹰拍打着翅膀飞过远山，与梦中的麦粒相遇
我只好选择逃离，我的童年
在佛主的注视下走来，又走去
所有的岁月，顷刻间
栩栩如生……
第七夜
忽然开朗，远山退去
我将飘摇的一生驮上马背，在达扎寺幽深的巷道里奔走
空空的马背，沉重的马背
在坎坷的、崎岖的小路，随吱呀的摩尼声
旋转，一道涟漪
缄默成冬日不愈的伤口，在神的暗示下
与一个人的内心，吻合……
文君，女，原名韩文琴，四川省阿坝藏羌自治州若尔盖县人，现居都江堰市。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家学会会员，都江堰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诗集《跌落云间的羽毛》《天上的风》，散文集《藏地女人书》《迁徙的红柳》。曾获第五届“禾泽都林杯”城市、建筑与文化诗歌大赛一等奖等二十余次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