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从今夜白
——写给姐姐SJ
酥油灯——
我总认为你会照透我的灵魂
所以，我拿着今生
去向月下的帕巴拉康
将它轻轻地呈在佛前
轻轻地——
交给来世
帕巴拉康，今晚的雪会从高原落向我的乡村
在没有东风或西风的时候
我就信了这是神灵的赠予
所以，我写诗给你——阿姐
当西伯利亚寒流南下的时候，我知道
那是东南风太弱了
太弱了——
就如我弱视的眼睛
在夜将来时，总看不清水流和笔迹的方向
可是，我还是赶在寒流前写诗了
就像，就像我的拄着拐棍的汉字
行走在古老八廓街或是宣纸行里
是的，在腊月之前
我必须要用我老去失钙的骨头
将酥油灯芯挑得再亮些
因为在下雪之前
总有那么一些诗句还没有写好
总有那么一些人还要藏在心里
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悄无声息的毁了我的一切，一切
在不知冷暖的东风中
河水离我的村子是如此的近
当妈妈的炊烟燃起
我的村庄，是离天堂如此的近
我离家很久了，已经忘了小河的流向
当爸爸牧羊的吆喝声传进梦里
我才知道，我该惭愧，我该羞愧
我的草原上失去了羊群
我的草原上没有牧草，没有风
没有石头，没有泥土
那将我包着长大的羊皮袄子已经朽烂了
夜在我的身体里，在我想哭的时候
夜色将雪花向我飘来
我忘记了故乡的石头，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东风仿佛吹得又近了，又近了
走在雪铺就的故乡，我的悲伤
我所有的悲伤和记忆都在雪中落下
在故乡的角落，在故乡的枝上
开口想唱唱旧年的山歌，那母语和我的泪水一样
我无法唱出，无法唱出
像我还没有写下的句子，那纯洁的句子
就在那一刹间，我忘了。竟然忘了
我是一个失忆者，我没有将名字刻在我的颅骨上
我忘了为什么，难道它不属于我，难道这就是命？
这是我出生时父亲给我的名字
然而，我失忆了
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没有谷牧的草原上，没有风，没有帐篷
没有母亲，没有名字
你没有与我说话
北风来了，它吹落了你的帽子，
吹散了你的头发。
——
北风来了。我走进北风的城，
走进雪盖的草原，走进去，然后不出来。
我爱着一个女子，我知道，
她不属于我。可我爱着她，爱她的纯洁，
爱她的忧伤与难过。
谜，这是一个谜。
——
无解的谜。
星空与草原在夜里延伸，向着睡眠，向着苍老，
我洗净了星空，洗净了石头，
北风的寒在我的身体里安居，我失去了温暖，
失去了唯一可救命的棉衣。
可是我还是爱你，尽管夜色将你隐盖，冻伤，
我懒惰，无情，
你——
没有声音，像夜，像流下的泪水。
我知道，你不愿意。
我也不愿意，我不愿意欧帝尔草原上没有声音，
没有我的羊群。
夜来到村子
村庄在秋天变成了一位姑娘，一位，
在水中洗手的姑娘，一位和我对站的姑娘。
姑娘笑了，姑娘哭了，
谁都不会学习她的，她从血液里取出爱情来。
她从血液中取出爱情，为了她，
我从黑夜的天堂取出诗歌，诗歌就像一朵花，
一朵她斜插在发上的花，而我，
黑夜的色染涤了我脱墨的钢笔，傍晚来临时，
在纸上写下你的名字
——这是秘密。
这一切苦难均于你，天上的王，
人间的爱情，这一切均于你赐。
野花和溪水，在暖色的足迹中，你的足迹，
是我的生命，
群山向我湧来，群山向着大地湧来，
我将穿上帆布袜子在马背上逃走，马儿也要逃走。
你是生命，也是死亡。
无际的荒野延升到心里，远远的看它，
远远的和念青唐古拉相连，也和大海相连。
眼里是你的诗，你的爱情，
你的寂静和你的村庄。
你，是窗前的诗，是那不鸣不飞的鸟儿，
是我的生命和桃花树。
牧羊人的悲伤
河流远了，草原远了，太阳远了，
家也远了。
帐篷里的人在消瘦，孩子在哭泣，老人在死去，
我是牧羊人，我也在死去。
河近了，太阳近了，什么都近了，
家里有了光亮，那是草原深处的光，
犹如我羊群身上绽白的羊毛。
我的孩子死了，
我的孩子没有活下来。
羊啊，快吃吧！
河流近了，近了。
比一首诗还冷
月亮的膝盖红了，它落在葡萄藤下，
午夜之后，夜空发生着疼痛，病变，
时光似雨水，
在匆匆忙忙中冲淡了浓稠的思念。
河流从月亮而来，从眼中而来，
玉米地里的月亮，玉米地里的秋天正在成熟。
我托起姑娘的辫子，在地边的三个石头上坐着，
和我并坐的还有不说话的蛐蛐，
它跳到月亮上，又跳到石头上，
九月的大地如此冷清，以致于秋风都躲在了岩穴的床上。
有一本比手掌还厚的诗集，
它的名字比九月的大地更冷清，像没有月亮的村庄，
没有丰收，没有爱情。
风来了，和我并坐的蛐蛐蹦进草丛，
我带着故事和大地的冷清闯进夜晚，
走进玉米地，
走进悄悄成熟的玉米地。
开东，藏族，1991年出生于四川阿坝州金川县。阿坝作家协会会员，达州诗词协会会员。著有诗集《九月》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