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一）
一把栎木斧柄
从水白到暗黑
木碗成形了
糌粑盒成形了
那只方形的大木盆
小我六个年头
斧口记载的岁月
酥油一样柔滑
村头田角的栅栏
仅四个春秋
就溶入了田野
每经过那里
我就久久伫立
深陷的足迹里
我又看到您
抡起的斧柄
故乡依然在大山的怀抱
大海中的水又回到了雪山
黑黑的栎木斧柄
女儿枕边每夜的梦
(二)
阿爸
今夜我有好多的话想说
那是我们三十九年里没有说过的
我知道，这些话我还没说出
您就有了所有的答案
“不用担心”
可我如何安心
我在守着故乡的大山
您却翻山远去了
我担心大山之外的大山
我担心河流之外的河流
我担心故乡之外的故乡
风轻轻地送来
群山的回音和前世的初心
我又听到阿爸亲切的回话
酥油灯亮了
余下的三季
记不起冬天的雪花曾停留过哪里
飘落的方式似乎带有风的重量
我一次次伸向天空的双手
刻满母亲缝制的古老纹路
那些密布的经络
河流穿过的高地
一遍遍放纵的底线
总要变换她的模样
落在我手上的云层
举过头顶到达天空时
一片片雪花落下
母亲教我穿针引线
缝制天空和大地的棉袄
和我日渐纷乱的思绪
可我仅仅学会
一个冬季
余下的三季
我将用一生去编织
九月
麦田收获的忙碌和成群的牛羊
放平了高原
天空不再那么遥远了
像我走过的路
推开霞光
迎面而来的九月
浓艳芳香
我在高原的高山上捕捉秋天
捕捉山风幽深的足迹
一片片落下的秋叶
像我一再丢失的记忆
在秋风中飘零
九月
在你的收获中
我放空自己
天空不再那么遥远了
我会去远方吗
那些飞落的秋叶，我洗了又洗
很小很小的时候，阿妈告诉我
雪山下清清小河旁幽静的村庄
是祖祖辈辈停留的港湾
那时候，山外的路很远很远
他们曾带着马队和山谷的时光
翻山越岭
当马蹄卸下日子
和田地里的麦苗
村庄的小道上铺满了发白的期盼
等我渐渐长大了
用了又用的山路
直达山外
我也翻山越岭
拾捡曾经的光阴和脚下的路
那些飞落的秋叶，我洗了又洗
我看到我的族人和
来自村庄的路
从遥远的苍穹
悉数回落
我想告诉阿妈
发白的期盼和旧了的光阴
我会装进行囊
正如那些飞落的秋叶，我洗了又洗
剔除血肉沿着族人的脉络回归
雪山下清清小河旁幽静的村庄
是我们祖祖辈辈停留的港湾
你是花，我是爱花的女人
你是花，我是爱花的女人
双手靠向你的时候，我温暖如春
我采摘雨露，积蓄月光
为清晨醒来停留你的眉梢
你是花，我是爱花的女人
双手抱紧你的时候，我融化成水
我奔流向前，寻路环山
为寒冬来临滋润你的根脉
爱花的女人，把自己埋进泥土
然后生根、发芽、抽枝、长叶
直到
和你一样
成为一朵花
等待更多女人的爱
秋天那些事
解开母亲的围裙
四季那么热情
哦，秋天
我的姐姐
那金色的发卡
就放在母亲移出的地平线上
我翻动过的
只是你指间滴落的阳光
阳光多么亲切
十五
捏在手中的时光
以花的形态绽放
绿叶无声
避开那些花
云朵离天空很远
绿叶在大地上
一如你的呼吸
月亮爬过山岗
不分彼此
照耀着水面
十五
故乡
那些盛放露珠的花瓣
离绿叶很近
绿叶在大地上
一如你的呼吸
谁没有来过清淡的暮色里
在高原
我要握紧所有的阳光
哪怕穿过风的翅
在高原
我要淌过所有的河流
哪怕追寻彩虹的足迹
在高原
我行走四季
却从未到达
在高原
当越过盛夏
秋天飘然而至
红色的狼毒
一如我的三餐
难舍难分
在高原
我悉数阳光
和邂逅的雪花
高原母亲
为我打开门扉
我想问谁没有来过
清淡的暮色里
三颗沙粒
我从月光染白的露水中
寻找爱人抛掷的三颗沙粒
他们曾在母亲剪切的脐带穿过指间时
落向村庄
村尾的白搭
守护着村庄和爱人抛掷的
三颗沙粒
太阳每天从村头的玛尼堆经过
我和清晨一样爱过雪山
以及雪山上的雪莲
白色的光照耀着
丝丝缕缕
催醒了露水
雪山下
我又找回了
爱人抛掷的三颗沙粒
七月，在雨崩(组诗)
七月，我在雨崩
积雪，河流安顿的七月
紧握阳光和雪山
我紧握血肉模糊的内心
我身旁的风始终没有流动
青稞的群峰
麦子从泥土里成长
我翻越从前的从前
抵达高峰
峡谷延伸的方向
是多情的陆英群落
那些升起又落下的炊烟
像一次次爬上山头的骏马
交换着同等的重量
我在高过云朵的山腰
凝望
我身旁的风始终没有流动
牦牛就要转场了
山下
满手老茧的阿妈
是您的羊群
阻挡住了
吹向山腰的寒风
飘过小村上空的雨滴
有了你就有了坚实的足迹
有了你就有了幸福的微笑
有了你就有了无穷的念想
有了你就有了无边的追求
你踩着轻柔的云朵
你踏着金黄的麦浪
你拥着清清的河水
你抱着碧绿的山脉
从神山回到久别的故乡
从故乡回到
圣洁的缅茨姆
青稞即将成熟
草甸逐渐丰腴
我在一片麦浪之下
重回晶莹的母体
余下的三季
记不起冬天的雪花曾停留过哪里
飘落的方式似乎带有风的重量
我一次次伸向天空的双手
刻满母亲缝制的古老纹路
那些密布的经络
河流穿过的高地
一遍遍放纵的底线
总要变换她的模样
落在我手上的云层
举过头顶到达天空时
一片片雪花落下
母亲教我穿针引线
缝制天空和大地的棉袄
和我日渐纷乱的思绪
可我仅仅学会
一个冬季
余下的三季
我将用一生去编织
【作者简介】
耶杰•茨仁措姆，藏族，1972年出生，现为《香格里拉》杂志编辑。发表有近40篇“光阴香格里拉”栏目文章，诗歌作品在《中国作家》《百家》《康巴文学》《龙川江》《卡瓦格博》《迪庆日报》等刊物上发表。诗歌作品入选《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藏族卷》。为鲁迅文学院第十三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摄影作品入选 “第五届大理国际影展”及“西藏全国五省区摄影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