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松石
阿妈拉洁白的乳汁
一只狐猫回馈的绿色晶体
祖辈的祖辈
不曾遗落的双耳
输送着声音的词汇
石头的王
让祖辈的灵魂
插上了飞翔的翅膀
乌鸦黑色的双眼
在岭国的土地上
衔走一枚依魂的戒指
在天地间
找到阴阳的居所
大海的波涛
冈仁波齐的雪水
这是坚硬的时间
母亲的子宫轮廓明朗
一代赞普的耳饰
如同一对孪生兄弟
住进布达拉宫
我们出发，归来的路在靠近
沿着雅鲁藏布江
亿万亩沙地，千万条血脉
和族人一起迁徙
细沙和风同时漫过雅鲁藏布江的左岸
那里的第一道足印
有江水的温润，土地的厚爱
天空那么近，直立锥型的山
靠在雅鲁藏布江的身旁
这时，我想到母亲从水中打捞的
第一块石头，它有火的温度
碳化的青稞
将千年的光阴落地生根
磊砌的墙把一个宫殿献给阳光
献给山的高处
一个名为泽当的小镇
祖先用手刨开了土地
雅砻索卡①伸开双臂
青稞聚拢村庄
邦贡恰加②镌刻的记忆脉络贯通
水刻的文字比骨骼更加完美
在这雅砻河谷的土地上
铁索桥架起歌声，架起雨露
充盈雅鲁藏布江丰满的羽翼
我们从这里出发
六只猕猴，你的孩子
跨过第一座铁索桥
遇见的今天隔着久远的时光
遇见的你，前世的双手布满光的色彩
你指向天空的手，化解悲悯
所有解构的泥土，阳光擦拭面孔
你高出麦地，高出河流
高出村庄，高出视线触及的远方
我们出发，归来的路在靠近
行走也渐次饱满
注释：①雅砻索卡：第一个村庄村落；②邦贡恰加：第一部经书。
时光的钟摆
在一片秋叶的背面找寻春天的足迹
那些划过时光的亲吻还留在叶脉上
曾经来过的雨滴已离去
升起的月光也已渐渐变冷
昼夜更替显得力不从心
只有这叶片，在冬天之前
进行着一场庄重而盛大的告别
你看
秋天里打捞的熟
冲撞掉最后一丝眷恋
它抛开庞大的躯体
走出散乱的盘踞
向下，又向下
悠然落地
那身姿像极了
夕阳下门廊处久置的拐杖
寂静地拢着阳光的余温
和时光的钟摆
最末一次色调的调试
放走刻意呼吸的律动
它以别离的方式
把季节的轮回又一次清空
是的
绿叶将在春天来临
远行
奔走于世间的双脚
让眼睛穿越了自然
抵达天空的后花园
挂在人间的哈达
一次次举过山峦
献一条河流
众神祈福的生命之水
陪你衔回远方的诗行
是的
所有的远行
都是在积蓄回乡的装备
故土
从未远离
青稞
时光从容
没有一丝风的轻狂
脱去棱角的青稞穗
嵌着阳光和雨露的爱抚
像母亲从泥土中抽出的双脚
和留在土地里的青稞粒
希望以及汗水
掩没了黄昏的云霞
笼着清晨鸟儿的青稞杆
任性地挂在云朵和绿水之间
一座桥梁
飞鸟的翅膀穿过青稞的腹腔
静寂中带回族人温润的脉络
阳光下从未离开的双脚
泥土习惯了的体香
像被火塘一再烘焙的糌粑
一万年无法拒绝的爱怜
牵着母亲、青稞地和飞鸟
秋天，又一摞种子成熟了
一双手和一片土地
在季节的脉络上不停地加持
那只被时光淘洗的麻雀
依旧停落在
九月的窗口
她眼中那一片茫茫的青稞地
宛若大海的波涛
掀起了生命的浪潮
九月
完成一次盛大的仪式
向大地鞠躬
向放置的远方鞠躬
秋天，又一摞种子成熟了
没有一粒青稞会无端地成熟
土地收藏着青稞的
几世轮回
远古的雨露阳光，喜怒哀乐
被土地一再地爱着
青稞，在天地间
填补土地的一道道裂口
古老的土地上
青稞幻化出一串饱满的穗头
发出透红的光亮
青稞，在属于自己的国度
取下身体里的一粒种子
连同时光一起安家落户
九月，推开世纪的窗口
青稞已铺满秋天的田野
没有一粒青稞会无端地成熟
就如抵达
也不过是出发的一再延续
木桶
一道箍紧的藤条
逃脱尘埃远去
族人笼络的岁月
一刀刀梳理记忆的齿痕
被风蚀的梭子
骨骼一样分不清泥土和灰烬
一颗光泽黝黑的麦粒
代风穿过人间的足迹
在黑土地
掏出河流的心，雪山的雪莲
如一双苍老的手划过地平线
划过时光最隐秘的底部
水最初的模样
一个女孩落进木桶的眼睛
盐
一把盐
白色的晶粒
阳光一样闪闪烁烁
光的折射带入视线
味蕾被点燃
那消失的胴体在舌尖上漫舞
眼睛不再可以评定数量
多与少，浓与淡
像散尽芬芳的花朵
过往与热烈只是触及不到的温情
一把盐
在舌尖上书写一场叠加的时光
告诉人们，黑夜咀嚼的骷髅
只是沙地上疾驰而过的车辆
飞扬尘土喧嚣的告白
只有宁静和平淡归于时光
在遇见的时候
打开一些弃置久远的链接
咸咸淡淡才是活着的门窗
走进走出
像肉身垒积那些消散的盐粒一样
把头发染白
岁月就有了时光的温情
光
光，数不尽地铺展开来
雪粒翻身
白色再到透明
包裹着地面
仿佛越过村庄的桑烟
那些嗅到清香的灵魂
也像麦田一样又一次复燃了
耶杰·茨仁措姆（和欣），女，藏族，云南省迪庆州德钦县奔子栏镇夺通村学贡人。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香格里拉》杂志主编。有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于各种刊物。编著文集《光阴·香格里拉》《特稿·香格里拉》，出版诗集《我的卡瓦格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