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纸复活的,只有字。

用字,为纸续命。

                    ——题记


          1

八楞寺,我来了。

我应该不是香客,不然我手里得有香。

我先磕头,看能不能从我身体里磕出一些有光泽的东西出来。

对了,我想磕出全部虔诚。

告诉我,虔诚是财富吗?

就算不是财富,你有吗?

我心里积攒的雪,在春天,已经开出了花朵。

所以,我现在提着春天来见你。


          2

八楞寺,我来了。

我早已把这里当作灵魂的集合所。

他们从物质里摄取力量。那么,就由你来保管我的灵魂。

词语的肋骨早已折断。

我笔下的墨或许是历史的灰尘。

不要让我的词语,为难一张纸。我的词语,是用来埋我的。

鹰是我的兄弟,流放在雷声滚滚的天空。

我祈祷天晴。

也祈祷太阳出现在夜晚,与夜晚一起享用这些星星。


          3

八楞寺,时间之外的八楞寺,我来了。

我在时间的胃里挣扎。

我两手空空,只有磨破的额头。

我不放生,也不杀生。这是修行吗?

有些词语,不适合我的嘴唇。

无处搁置我的语言。那些刻在心里的句子,没有一句落在纸上。

我要表达的太多,我能表达的又太少。

荒废了的手,合十。

太过圆满的时候,应该让纸空一下。

我现在不需要灯,怕看得太清。


          4

八楞寺,莲花座上打坐的八楞寺,我反反复复地来,你看见我了吗?

无灯可点,我就点我自己。

我病的时候,用词语给灵魂输液。

我病的时候,更需要你。

我不念真言,也不点灯。每次来,我都会摸我的心。

我的掌纹,就是我的地图。

我心脏的位置,就是你的位置。


          5

八楞寺,我是那平仄乱用的诗人。刚刚错过了一场法舞,却始终没有错过颗粒饱满的眼泪。

我来了。

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一遍一遍地来。

我甚至无法说服自己。

被鹰用旧的天空,现在我也想用用。

无用之诗,苟活在纸上。你知道吗?孤独会让一张纸闷闷不乐。

诗人是僧人吗?

我撒下词语的网。我写诗,就是为心搭建一座寺院。

我要向你发愿:为心觅路,为纸止血。


          6

太阳是佩戴于天空之手的钻戒。

八楞寺呢?

我突然发怵,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比喻。但我确信,至少要比金钱沟的矿昂贵。

我说:天空无鹰。

你说:寺院无僧。

你我的对话,会是凭空捏造的假设吗?


          7

八楞寺,你的头顶,是鹰族的天空。

只要喊一声你的名字,我的心就会疼一下,我的心就会亮一下,我的心就会干净一下。

我翻遍了你的身世。

我是俗人,以笔为僧。你的今生,需要由我来书写。

我毫无章法,只能写下笨重的诗句。

我接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接收把我的诗称一称,到底有几斤几两。

可是,我坚定不移地相信,我灰暗的诗句因你而耀眼。


          8

八楞寺,我早就不屑于雕词琢句了。

他们才华横溢,他们道德败坏。

我只会一次次地低头,寻找我需要的东西。

比如善良,比如爱,比如真城……

这些都是看不见的食物。

这些永远不会腐烂,这些也将是我一生的口粮。

我来了,为了找到另一个自己。


          9

八楞寺,我来了。

词语或许成为我累赘。

我的笔端,是你。

只有你,才配我的纸。

只有你,才能让我的纸干净一点。

我不写光芒万丈的金顶、高出尘世的佛像。

我要写的,是一颗慈悲心,它应该有寺的模样。

甚至,高于寺。


          10

八楞寺,我来了。

你是路。

现在,我的词语已经用完。


原刊于《北海晚报》2021年1月25日

诺布朗杰202103.jpg

(王明祯 画)


         诺布朗杰(Norbu Namgyal),藏族,甘肃甘南人,1989年出生,毕业于兰州文理学院中文系。文学作品发表在《特区文学》《翠苑》《西藏文学》《草地》《湖南文学》《作家文摘》《青年文摘》《青海日报》《甘肃日报》等报刊。出版诗集《蓝经幡》。入围第九届“红高粱诗歌奖”,参加第八次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