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天上卧着一头白牦牛
养育一群孩子，看护它们一个个发光
它们当中，离开的几个
尚未原路返回
我背起行囊，走下噶玛岗高原
黑乎乎的峡谷，一只野狗，突然扑来
撕破我的魂魄
那时起，我一直怕狗
怕晚上一个人独自外出
山顶的白牦牛
身披寒凉月光，装满一肚子风儿的话语
渐渐低矮
成为一盏长明灯
我把风干的牛头颅骨，悬挂在房间的墙壁
每到月夜，我总能听到
那空阔的嘴巴
念叼吉祥的祝辞
原刊于《诗刊》下半月刊2021年第5期，入选《2021中国年度诗歌大展》
德吉新村
摆放沙发的客厅装饰一新
坐满一屋子明亮阳光，墙壁上的老照片
保存遥远故土的记忆
从光阴坎坷的大山深处
搬迁到开阔之地，挺直被羊肠小道
压弯的脊背，走在四季平坦的水泥路
悄然打开另一样生活的大门
采摘温棚内列队的香菇
希望的果实，捧握在勤劳的手心
早出晚归，忙碌务工的青年
灯光闪耀的地方，用视频传递问候
一簇簇八瓣格桑，拥抱村里花园
宝贝小星星，置身卡通彩画世界
跟随领舞的白雪公主
抖动胖乎乎的双臂，欢快地飞翔
原刊于新媒体“新东西”2021年11月15日
恩情
牦乳牛，从雪山之巅降临而来
清水河畔，鼓荡母性身躯，携带雪的洁白
在人世无边的高地，垂挂丰腴柔软的月亮
储备一夜的乳汁漫延
家园就在辽阔草地，捡拾干牛粪的母亲
头顶一方晶莹星光，背回沉甸甸的背篓
点燃铁炉子的火塘，她的衣袍和发辫
寒霜的斑点，融化成朦胧轻盈的薄雾
她是第一个温暖这片高原早晨的女神
金黄的阳光，照亮圈窝避风的角落
牦乳牛安祥站立，聆听母亲挤奶的歌谣
那些涌入木桶的奶液，跳跃一缕缕
古老而悠长、素洁的音符
我们几个孩子，被母亲叫醒的时候
炉火正旺，红铜茶壶正在热闹地沸腾
母亲拖着风湿的弯腿，给每一个茶碗
分一块酥油，注入滚烫的奶茶
蓝天的怀抱，一只只雏鹰，迎风飞翔
走过遥远路程，当我们喝一口
塞牙的冰水，牦乳牛在哪里
当我们变老，躬身祈愿的时候
恩重如山的母亲在哪里
原刊于《诗刊》下半月刊2021年第5期
遇见
高原的长风，用一把巨大勺子
舀取天空之上，梨树的万千花瓣
洒在白牦牛身上，雪落成一群雪山
移动的乌黑眼瞳，越来越明亮
灌木丛的柔肠小道，隐身茫茫大雪
我被雨水寒湿的双腿，翻不过高耸峰峦
转过身，遇见一群前行的白牦牛
我加入这庞大队列，抵达共同的家园
雪山脚下的生灵，草地养育的白珍珠
钙质大骨骼，以沉默之轻，经受
连绵雪山，漫长、冰冷的重量
在我心头，升起牛粪火燃烧的歌谣
冬牧场金黄的草棵低俯，白牦牛的红唇
舔舐裹覆软雪的肥叶
修长的茎杆坐热雪地，垂钓来年新绿
我远远闻见
火炉上的奶茶，飘散温热气息
两只弯曲的犄角，挑起无边旷野
日月的轮回，捧一碗酥油奶茶
敬献给劳作归来的亲人
原刊于《诗刊》下半月刊2021年第5期
雪花暖
深秋的高原，寒气低沉
迎风而立的蓝帐篷，守望平安日子
铁炉子红彤彤的火苗，映照一片赤心
一座座阵地，涌动茂盛的暖流
原野的金盏菊凝露，寂静悬垂高空
戴口罩的居民赶来，二维码等候扫视
一跟一个，相互的间距便是安全的保证
井然有序的队列，传递绿意盎然的心愿
天气预报告诉过的降雪，准时来临
一朵朵，千万朵，慈爱的雪花飞扬
白衣战士，不停地举起小棉签
说着提示的话语，叠加到一场大雪之中
那会是谁呢，将几只装有热水的饮料瓶
送给医护人员，暖一暖受冻的指头
红马甲志愿者，奔走到那里
那里就闪耀热情的阳光
夜暮的深处，万家灯火阑珊的吋刻
那么多的地方格外明亮，并肩联手
那么多埋头忙碌的身影，伴随旋转的雪花
护佑天地间均匀的呼吸
原刊于新媒体“武威文艺”2021年11月12日
蓝马鸡
黛青山峦
墨绿云杉、白雪构图的水墨画册，走出
一只蓝马鸡
她经过的雪地，灌丛枯枝
悬垂金黄刺果
一副吊坠
微微颤抖
蓝色旗袍，覆绕
独步而来的庄重
风吹动的两只灰兔
裸原空阔的间隙
追赶我的目光，蓝马鸡
附身，草丛里啄食
寒风，针入骨骼
一条冰河对岸，我的内心
点一团滚烫火焰
我缩小我的身体，把自己
变成一只蓝马鸡
披散之尾，是我蓄积已久的长发
插两束纯白耳羽
见你时，我亦庄重
脸颊绯红
原刊于《诗人地理周刊》2021年8月
相逢
干净的水泥路，平坦地走到每一个庄门
两个福字，笑口常开
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杏花，羞羞答答
躲在杨树后面，往脸上涂抹粉红胭脂
对面松树林，相思的鸟儿，不停地鸣叫
麦面烧制的馍馍，表层金黄
一旦掰开，便会露出酥软的白身子
难怪这个村庄里的人，老得很慢
土豆最懂得生活，随遇而安
早上叫马铃薯，来客人时，成了洋芋丝
一把菜刀，最为调皮，叼住公鸡的脖子
老弟兄相逢，问几句各自的光景
很久没见面，不提那么多往事
用酒说话，握手时捏疼十根指头
原刊于《中华文学》2021年7月号
月亮
黄昏矮下去的时候
月亮弓身，走进群山
草木环绕的暖窝，用书本活字的温度
孵化土豆的命运，捂热金蛋破壳的黎明
农耕的村庄收获汗水，光影朦胧的月夜
手握铁叉的父亲，向高空用力抛扬
寒风吹走碾压过的草秣，垂直落下
沉甸甸的麦粒，养育每一个日子
醒来的梦想，长出翅膀，欢畅飞翔
白发月亮，穿越夜幕忙碌的云团
挺直佝偻身躯，擦亮一群孩子蒙尘的眼睛
给他们额头镀上荧光，以防万一迷路
清晰辨识方向
当我奔波在异地与故乡
悬于苍穹的圆月，成为我灵魂的码头
母亲连夜烧水，洗净我一路风尘的衣裳
我起身远行的清晨，时光披挂寒霜
母亲，带着月亮
站在山顶之上
原刊于新媒体“世界诗歌网”2021年7月27日
麦人
镰刀是一年一度回乡的月牙儿
穿越波浪起伏的麦田
到处生长身段一模一样的亲人
扬手举起金色的光束
白刃弯腰，制作刷刷而响的乐曲
握住生活的温度，沿庄稼生长的茬口行进
断舍离的茎秆，带领每一只穗头
纷纷返回收获汗水的怀抱
沉甸甸的针芒，隐于低凹处的俗世烟尘
经过收揽，绑扎
释放力气的土地，站立众多麦人
一起聚合依偎，抱紧彼此的肩膀
咀嚼大雁飞翔的鸣叫
顺从季节回转的轨迹
删繁就简的田野
风干水分的日子，修复吸收钙质的骨头
守护身体内部的籽粒不被雨雪淋湿
阳光的肚腹隆起，一个个孩子
静静重生
原刊于《中华文学》2021年7月号
天祝天堂
如你所闻，名叫天堂的地方
高海拔阳光，传送纤尘不染的钙质
是我的雪域天祝，山硬朗水柔软
清静的人间一隅，是我举头仰望
俯身拥抱，大通河臂弯的圣境
如你所见，面对喀斯特地貌
我的前额，抵达遥远造山时期
震颤不已的一颗红心，丹霞涌动
触摸炽热砂浆，沸腾我的血液
淬火冷却之手，镂刻七彩光影，把我
托举在日月之间，雕塑成骨骼坚韧的峭岩
岁月不绝于世的风霜雨雪
在我的躯体，溶蚀十万洞穴
盛放生命远行的疼痛和荣耀
如你所忆，雪山融水遗传的河源
从林莽辽阔的部落诞生，赤身奔跃
勇气百倍地跋涉，繁衍我的细腰青草
哺育我的善良牛羊。缘分让我们遇见
汇聚成一副祁连山碧玉手镯
流转在难舍红尘爱意的花海草滩
柔情千回百转，红铜怀抱
颤音的酒歌，苍狼一样啸吟
如你所思，满坡桦树，椭圆眼睛
绿波荡漾茂盛的时光，朱唇含苞
蘑菇打伞，菌类肌体飘散空灵馨香
我从木格花窗，为你剪辑的白云
就是那众山之巅，莲花一朵
就是那蔚蓝净土，浪花一束
横陈我们胸膛起伏的昼夜
挽手步入前世今生的天堂古镇
原刊于《当代诗人》2021年9月号
扎西尼玛，藏族，甘肃天祝县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获第三届中国星星新诗大奖赛“星星校园诗苑奖”“全国十佳散文诗人提名奖”“中国散文诗人大奖赛提名奖”等奖项。参加第九届全国散文诗笔会。出版散文集《高原深处》、散文诗集《鹰飞在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