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 下
高海拔的青藏
高成了一架登天的梯子
我发现风到这儿就走不动了
如果风要继续前行，就得爬梯子，就得卸下
从低处带来的灰尘、草屑、以及种种气味
找回风本来的单纯
一阵阵黑色的风
正在那儿争先恐后地卸下
这间歇我看见那个磕长头到来的人
已经走出了山腰的寺院
他一脸幸福，在那儿卸下了什么？
他说此刻他感到自己轻灵的灵魂
被一阵更轻灵的风携着
正向天堂飞升
卡瓦掌·落日
落日是凋了几瓣花瓣的小红花
瑟缩着
立在雪原上
落日是一堆快要燃没的篝火
交出高海拔的寒冷
落日是牛毛帐篷里的一盏灯
在风的吼声里熄灭
落日下来，给我和我的马
披上一件夕阳的袈裟
风继续吼
暮色即将来
临暮色已经来临
冷啊，我抱紧手臂
那些牛的、羊的、以及鹰的
眼睛，是更寒冷的星星
刺伤我的眼睛
高原：鹰
石崖上睥睨风雪的那只鹰，怎么看
都像是一盏灯。
像寺院幽深经堂里的。或是
黑魆魆野径上孤单的那盏。
我说的灯，是那种
只照耀并温暖心灵
而不会像暖昧的霓虹
迷乱了人的眼睛
又绿了
又绿了
漫山遍野又绿了
大高原的小小村落
陷入更深的寂寞
偶尔我从书卷中走出来
在那所低矮的岗子
久久望向远空云雾飘缭的雪峰
——那一点点旷古的冰凉
迎着北风行走的人
雪原空廊
北风磨着自己的小刀
迎着北风行走的人
在风的刀刃上磕出一个缺口
肯定是一块更好的钢
迎着北风行走的人
肯定是一个口渴的人
一个梦游的人
肯定是
一个怀揣白银寻找黄金秘密的人
北风迎面吹来，是一种痛苦
迎着北风走去，是一种幸福
乌鸦睡在枯枝上
乌鸦睡在枯枝上
乌鸦是一个隐喻
是黑夜的私生子
是风吹开的一朵花
是一个不可修改的错误
有时候是你睡在枯枝上
有时候是世界睡在枯枝上
更多的时候是我
是我的前生我的来世我的仇人亲兄弟
睡在枯枝上
雪。这么白，这么白
神树顶
1
神树顶：
海拔五千多米的青藏高处
离人群多远：苍茫云雾遮断尘嚣
离天庭多近：一群雪鸡鸣若天鸡
离我
宗教的一根小手指一样
看的见握不住，不远不近
2
鞭麻花黄鹿正肥
我来的时候鞭麻花正艳
山溪澄澈，蓝天蓝透
神树顶：阴面是丛林呵鹿鸣呦呦
呦呦鹿鸣好似灯笼漂过后花园
阳面是牧草呵虫鸣唧唧
赫赫昆虫帝国正值鼎盛时期
草绿鹰飞六月天
蝴蝶单薄的花衣衫刚从夏天的染缸里染过
美丽新鲜
3
埋着煤的地方
是充满青春回忆的地方
煤是时光的锈迹
是时间写下的一卷羊皮书
埋在泥土和很深的黑暗里
那些高贵血统的幼松
依然标立于峰巅岩壁
和山风相纠缠
而山下运煤的马车，运回了
一车御寒的好煤，也运回了
神树顶的松风、白云、阳光、鸟鸣……
4
神树顶：深闺里的佳人
多少回
误把云雾里浮上来的一轮红日
当成了天涯的归帆
峰顶的积雪是她长发上的银饰
一匹经卷
挥若手绢
5
他是浪荡的王子
他是神树顶唯一的主人
世界上最后一个赞布
他率领三百绵羊、两只牧犬
四处游荡
他追风逐月，沾花惹草
腰悬酒壶，癫狂放歌
他把飘在身后的一片闲云
充作了披风
这位牧神忠诚的仆从
绿度母深爱的养子
星光温存的宁静之夜
他常在露湿的山冈仰卧吹笛
清风送远他的一腔情思
小名叫婵娟的明月姑娘
从左到右侍侯到天明
6
从神树顶
我的确不能带走什么
除了无意中沾上的那么一点点：
积雪的白
格桑的红
王更登加，曾用笔名雪山魂，藏族，1978年12月生于甘肃天祝。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民族文学》《星星》《文学界》《绿风》《诗歌月刊》《诗潮》《飞天》等数十种文学刊物发表大量诗歌散文作品，入选二十余本文学选本，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第二十五届“东丽杯”全国鲁黎诗歌奖二等奖、《飞天》“祖国在我心中”全国散文大赛优秀奖、《诗探索》中国新诗发现奖入围、《星星》电亮藏区杯全国诗歌大赛优秀奖等文学奖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