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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永的雪天


在明永,卡瓦格博雪山和日月终年积雪

冬去春来,大雪以季节的名义献祭了自己


指名道姓喊我的长辈,在雪地埋了一个年月

跪在佛龛前祈祷的老人,点燃一盏酥油灯

点亮了森林和河流,点亮了屋顶的经幡

屋里的火塘,屋外笑着打雪仗的孩童


人们居住在山下的河岸,像遁世隐居的菩萨

冒烟的土掌房是白色的山,山上垒着雪山

右岸的庄稼地里立着几亩青稞,几亩茂盛的风声

风声吹走了江河的骨头,留下铁一样软弱的石头


当牛羊醒来时,藏獒的化身是嗜血的太阳

它的梦境里照亮昨夜的月光,一片洁白的混沌

许多白云和雪花落地,几声牛铃在炊烟里明亮地回响

在接近水和火的雪天里,生出了有声音的桑烟


在明永,四季风雨不息

从冬天到冬天,岁月是终年不化的积雪



我想起的春天


香格里拉下雪了,迟至三月

我想起月亮河畔的明永,稍晚的春天

卡瓦格博雪山之下,白里透红的村庄

桃花应该白了,杏花应该红了


我想起二十年前的从前,大雪没过了桑烟

阳光是风似的流水,明亮直抵雪山

山下有匹健壮的枣红马,踏破积雪和阳光

驮着我的梦境,在赶马人的山路上蔓延开去


雪下了一天半夜,还有多余的七分钟

太多的水淌下来,盖住了我的屋顶

我记起有山有水的明永,土和石构成了山川

河流就是这铺天盖地的大雪,从西到东


我在雪地里走了一个来回,像没有脚印的微风

我走了太多的地方,如今只剩一条路了

一条通往明永的雪路,路边竖了无数的象征

蓝的是天空,红的是云霞,黄的是大地

白的是香格里拉和明永



下雪了,山水


卡瓦格博雪山下的村庄,白茫雪山上的牧场

建塘草原上立在奶子河畔的城市

下雪了,请把苏醒的山水铺陈在雪天里


下雪了,城市里走南闯北的人们

请唤醒铜质的双鹤,紧随奔驰的飞马

在月光广场,在康珠大道,在龙潭公园

模仿东奔西走的春天

走进这落在四面八方的大雪里吧


下雪了,牧场上敲响铃铛的牦牛

往年的大雪化成了江河,今年的雪还是雪

请带上去年杜鹃花开时出生的牛犊

在看不到森林的雪地里,踩出一条小径

一脚踩出水,一脚踩出山


下雪了,峡谷里背山面水的农田

春天还没有渡过绿色的河,潜在对岸的是雨

核桃树高举着空的鸟巢,冬天种下的小麦已经出苗

请唱上一曲弦子歌,弯弓对准雪天

射下大片的雪花,小粒的露水


下雪了,静默的玛尼堆

下雪了,飘扬的风马旗

下雪了,嘱咐我多添衣服的父母

下雪了,着急出门打雪仗的女儿

下雪了,我要走出城市,来到农田和牧场

在庄稼和牲畜的近旁,待在下雪的山水深处



雪终究下了


几天前和老友聊天,说起当年我们二十出头

不关心春夏秋冬,不在乎风霜雨雪

聊到今年雪山上的虫子,还没有发芽

雪还没有翻过山脊


几天后今年的冬雪终于下了,下在了今年的春天

雪浩浩荡荡,像满月夜被风吹落的月光

照亮了远处的山峦,近处的街道

以及前一晚璀璨的灯火


我家窗外最先下了雪,其次是整个城市

然后是西边的大江和大山,北边的森林

万物藏匿在雪天深处,像大雪一样沉了下来  

水沉到水底,土沉到土里


我记起老友说过的雪,一场落进冰湖的大雪

比湖水更深,比春天更晚

当时她家门口的石板路上,嵌着鹿的踪迹

从山野走进了人间



五月的冬天


公历五月十五,香格里拉下了一场去年的大雪

今年的春天,夏天,在积雪最深的地方

如履薄冰,如同前几天竞相开放的杜鹃


昨晚下雪前开的灯忘了关,像固执己见的月亮

灯光冲破大雪封印的窗户,扑向几双过路的脚印

照亮了几个行色匆匆的踪迹


我生了一炉烈火,把夸张出来的太阳关进铁器里

把酥油茶、酥油、奶渣、牛奶、蜂蜜,捏成入口即化的雪球

等到阳光明媚时:烧水,煮茶,再劈开一根干柴


原刊于《壹读》202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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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蕉·扎史农布,藏族,生于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脚下的秘境明永。诗歌、小说作品散见于《西藏文学》《滇池》《香格里拉》等刊物。现供职于迪庆州文联《香格里拉》杂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