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摩喜·独支拉姆,摩梭人,学名周雯。生于小凉山泸沽湖畔,现在丽江工作。

 

开在春节的吉祥树

 

        元旦的爆竹声还萦绕在耳际,一年一度的“库施”(摩梭语,过春节,意即新年)又将接踵而来。轮着元旦值班的拉姆又接到老家(娘家)的电话,说他们已开始吃饭,人很多,猪很肥,足有五指膘还多!不能回家没关系,工作要紧,还说她喜欢的香肠已灌好,改日送到县城等等。挂掉电话,女警拉姆的思绪完全飞回了老家——泸沽湖畔一个叫做麻栗坪的小村庄。

        这几天,该是家人为准备过春节而忙碌的时候了。勤劳的大嫂定在忙着准备香甜的苏理玛(一种自制低度酒,后劲大)、浑圆的印花饵块、喷香的猪膘肉、雪白的粉子面(糯米面)、可口的干酸菜了。开出租车的大哥,也一定是喜滋滋的想着多跑几趟车,大嫂吩咐的年货可是挺复杂的喽,到时回老岳母家还需要不少一笔费用呢。身体不好的母亲,一定又在担心该怎样认真组织进行房内房外的除尘布新工作啦,她相信该项工作的好坏,灶神菩萨是会悄悄汇报到天神那里的,若打扫不干净的话,在新的一年里,天神就不会赐福给家人,祖先的神灵也不会回来与家人团聚的。而老父亲,肯定在考虑他的吉祥树(当地摩梭人又称摇钱树)了。

        这么想着,去年春节的情景又浮现在拉姆的眼前。终于回家过春节的拉姆一家是大年三十才赶到的。到家时,老家陈旧的老屋被金灿灿的玉米和红彤彤的辣椒点缀得宛若一幅油画。村里人喜欢警服,当身着警装的女儿女婿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大伙面前时,父亲咧开只有一颗门牙的嘴笑着,硬是半天没有合拢。吃过母亲早已准备好的烤得又黄又香的烧洋芋和散发着奶香的酥油茶,全家人不用分工便有条不紊为年饭忙碌开来。男人杀猪宰羊,女人制作各种年间所需食品,拉姆照常到菜园溜达一转,和二妹一起准备所需要的各种蔬菜。菜园内那些肥嘟嘟的白萝卜红萝卜、绿油油的菠菜、被大嫂遮在玉米杆下的包心白以及被霜冻得有些发黄了的大蒜、葱、香菜等等,纯净得让拉姆爱不释手!她俩当然不会忘记采回一把青菜做长菜(不切段,整叶煮吃,象征长长久久长命百岁)。小妹带着孩子们按惯例跟在父亲后面上山砍吉祥树、撕松毛、摘鲜花等。晌午时分,父亲的大部队回来了,不一会儿,小妹她们用刚采回的松毛和鲜花,把门楣、房柱、神龛及从门外到堂屋的地面,都打扮一新,一时间,松毛、鲜花及各种食品的香味便混合、缠绵在一起,也许香格里拉的味道该是这样的吧?父亲的中心工作任务已完成,那棵经过父亲左挑右拣的早就在放牛时相好了的枝繁叶茂的小松树(近年为环保已不准乱砍,都挑不成器的小树或大一点的松枝)像位皇后一样,早已无比尊贵地立在了堂屋“冉巴拉”(祖先牌位)旁,拉姆他们带回的父亲最爱的小灯笼已被挂在树上,红配绿格外鲜艳!同时挂上树的还有一些七彩的祭祀专用的布条。常年被烟熏黑的老屋瞬间被这棵美丽的“圣诞树”点亮!此时,古老的茶壶在通红的碳火上“咕嘟咕嘟”唱着欢乐的歌,不眠的油灯在泛着黄铜光泽的灯碗中央不停地笑着(从大年三十到十五,油灯不能灭),装满了米、埋了钱、压了红糖和下关方茶的印子(旧时计量工具,一印即一升,约6市斤)摆上了神龛,各道门上被弟弟贴得很巴适的春联在冬日暖阳下交相辉映,被孩子们争先恐后用蹩脚的普通话大声读来读去。父亲叼着烟杆巡视了一圈,检查了一下堂屋中央的毛主席像是否挂正,然后满意地在火塘边大口地抽起了兰花烟。拉姆紧挨着父亲坐下,又把按假牙的诸多好处对父亲认真严肃地灌输了一遍,可他仍笑眯眯说不习惯。

        傍晚时分,三声晚宴的礼炮响过之后,父亲开始烧香焚烛,供奉丰美的食品,全家人跪下向祖先的牌位磕头叩拜,呼唤祖先的灵魂回到久别的母屋,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祭礼完毕,按长幼秩序,在摆满了食物的碧绿松毛上席地盘腿而坐,开筵欢宴,会饮盛庆,一醉方休。此时若是没有点基本功或大腹便便的话,盘腿而坐是有相当难度的。过春节的仪式在逐步简化,拉姆她们小时候,是全斯日(家族)的人都要集中到母屋,集体祭祀,并请达巴或喇嘛念诵祖谱和祭祖送岁经文的,拉姆至今还没忘记当年“星星不出来不吃饭”这一习俗的感受。团年饭孩子们吃的很饱,因为大家都知道,除夕夜天上会有菩萨下来称体重,吃多了才会好运多,将来才会本事大,才能当本科生、博士生、留学生,才能到北京,到国

        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看着春节联欢晚会,在摇钱树上看不到钱,最小的侄儿问父亲,摇钱树上怎么看不到钱?钱是哪个给的?父亲指指毛主席像,说是这位阿普(爷爷)给的,明早才看得到。父亲的话让大人们心照不宣的笑起来,也让孩子们为“阿普毛主席像不像圣诞老人”争论好一会。等不及新年的钟声敲响,玩累了的孩子们便想着第二天的新衣服和摇钱树,微笑着甜甜睡去。之后,父亲才把拉姆他们从银行换来的崭新的人民币挂上树,使吉祥树变成真正的摇钱树。

        初一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礼炮声中迫不及待地赶来。天刚蒙蒙亮,在姐姐伊汝的带领下,孩子们麻利地穿上新衣服,借着跳跃的油灯,从摇钱树上摇下一张张花花绿绿的压岁钱,由伊汝按从小到大顺序平均分给大家。不多的一点零钱,足以让孩子们欢呼雀跃。这时,早已醒来的父母亲便会在隔壁侧耳倾听,满足于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初一的节目如同孩子们的新衣服一样五彩缤纷。首先要爬到村南的云盘山烧天香,然后享受由男人亲自做的大汤圆、饵块等品种丰富的早餐(初一早点由男人做,意为对辛苦一年女人劳动的理解和支持),然后在衣服兜里装满各种小吃(拉姆记得小时兜里能装的,通常只有几把葵花子,但那是至今还嘴角留香葵花子!),出门参加荡秋千、篮球、拔河等文体活动,饿了就吃可口的凉粉、酸萝卜等。夜幕降临,小伙用优美的笛声引来美丽的姑娘,跳起欢乐的甲搓舞。甲搓舞一直跳到正月十五,这几年村里的汉族同胞也纷纷学会了,所以晚会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初二整个家族上坟,上百人的野宴让人总是让人尽兴,同时还有一种回归自然的彻头彻尾的满足。初一到初七,村人都不下地干活,大家走亲访友,欢度佳节。家里的吉祥树到了初七晚,经祭祀活动后,父亲会把它送到屋后的小山上。拉姆他们好象是初三赶回局里值班的……

        “叮铃铃!……电话惊醒了回忆中的女警官,是市局的电话,询问当日治安情况。“本日治安情况平稳,无任何治安、刑事案件。”拉姆飞快地敲打着键盘,上报刚才已收集好的情况,完毕,抬头看着墙上的日历,这日子怎么像在跑?她把身子向后仰在椅子上,老家的吉祥树便又飘到她的眼前晃来晃去!

        但愿今年春节也象今天一样平安祥和!女警官在心里轻轻许愿。

 

 

枕着野生菌

 

        寒露已过,寨后市场路口仍然还有人卖野生菌。从夏到秋,野生菌给予我的不仅仅是味觉上的体验,它总是让我心里发痒,让我想起故乡,想起那些枕着野生菌入眠的、属于孩童和山民们的时光。

        当公鸡的啼鸣拉开天边第一缕晨曦,夏季的小凉山,我们优雅的母亲,撩起被露水打湿的头发,张开慷慨的怀抱,呼唤她所有的孩子们,赶快上山捡菌喽!

        父亲去捡菌时天只是蒙蒙亮,他一向无视杂菌的存在,专捡鸡枞。母亲为此批评父亲是顽固不化的“老牛筋”,可父亲总是笑笑,依然我行我素。父亲熟悉堂子(即长鸡枞的地方),按照往年经验一出马,吃早饭前后即可回,很少有空手而归的时候。父亲捡鸡枞也很讲究,当他万分感激和疼爱地用事先削好的木棍轻轻从泥土里撬出鸡枞时,好似每一朵鸡枞都是他的孩子,末了,还不忘撒上松针树叶等恢复原状,这样做一是避免被人发现来年好找,最主要还是生怕毁坏了鸡枞巢。捡回的鸡枞有时是白的,有时是麻的(瓦灰色、多数有斑点),长开的似小伞,未长开的亭亭玉立,半开不开的如娇羞的女孩。我们用早已准备好的南瓜叶小心将鸡枞身上的黄泥洗尽,模样老是差的,会被母亲用早就准备好了的青辣子炒了,一家人享用,当然有时母亲也会选了最好的几朵,放在炭火上烧了撒点盐给我们解馋,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现在明白过来,一定是沾了父母手上的余温,菌子的味道才会如此的香甜久远。多数情形是舍不得吃的,吃过早饭,美丽的鸡枞会被母亲或我们兄妹拿到九公里远的县城换学费,一般是三朵能卖一元钱。一天晚饭后母亲带我们去背柴,远远望见对面半山腰白白的一小片,凭经验母亲说是鸡枞,我们飞快跑了去,果然收获了,差不多一百朵呢,结果我改行背鸡枞了,因都长开卖不到好价,母亲将其做成了鸡枞寄油寄给了在外当兵的堂叔。可能跟山水有关吧,故乡的鸡枞特别香脆且比较值钱,得到所有人的钟爱。听老人讲,鸡枞是鸡枞蚂蚁辛辛苦苦用嘴吹出来的,不要轻易毁坏它们的房子,否则,它们会生气搬家的。老家屋后曾有一堂鸡枞,是咱家的秘密,在悄悄侦察了无数次后,鸡枞终于探出尖尖的小脑袋,这时我们会一天去看一次甚至几次,同时找了树叶将逐渐长大的鸡枞掩护起来,不断在心里祈祷小小鸡枞蚂蚁吹得快些再快些。要是雨水足的话,四五天,鸡枞即可摘了,不多的十来朵鸡枞,给了童年的我们无限惊喜和满足,可惜后因建房被挖了,那段时间我们失落了好久。村里好多年轻人找鸡枞可没父亲的那种高尚职业道德,总是图方便用锄头等一阵乱挖,许多鸡枞堂子被挖通,可怜的鸡枞蚂蚁们也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当然鸡枞也就逐年减少了。二婶家院里也有一堂鸡枞,尽管一家人小心维护,听说近几年亦不出鸡枞了,也许是鸡枞蚂蚁们嫌人气太重,也搬走了。

        孩子们捡杂菌在早饭后。经过大呼小叫好一阵闹腾,孩子们的队伍出发了,我们朝着杂菌多的阴山面走,采用“地毯式”方法,浩浩荡荡从这山捡到那山。孩子们以一种与菌子与生俱来的默契区分着毒菌,即杨花木(大杜鹃)和野胡椒树下及不知名很鲜艳的菌子,再好再诱人都不能捡,因为吃了会中毒要人命,白雪公主一样的石灰菌,也不能要,太苦没法吃。一两个小时,孩子们的背篼都会装满,这时我们找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来炫耀自己的成绩,你的大脚菇、我的熊掌菌、他的青头菌,以及其它小红菌、扫把菌、开荒菌、鸡油菌、松毛菌、黄蜡伞、一窝羊、木耳、包谷菌等等,都是自己的好,一阵面红耳赤的争论过后,我们又一字排开开始吃地白萢(一种野生草莓),不一会儿,小肚皮都鼓了起来,香醇的果实在胃里很快发酵成了甜酒,一张嘴都会有一股酒气,我们醉了。那时都不知道松茸菌和羊肚菌会这样的走俏,故乡山林因海拨不算高,这两样珍品不多,偶尔也会遇到,也许都被我们用脚踢翻了呢。捡回的菌子经过大人的筛选,配上刚从自家菜园摘回的辣椒、花椒等,被灵巧的主妇在柴火上三下两下炒了上桌,弥散开来的香味,简直是一种原始而又叫人难以抵挡的诱惑!对了忘了说,炒杂菌大蒜是一定要放的,如果大蒜变黑,说明有毒不能吃。至于吃不完的杂菌,会被家家户户挂在火塘上方,烟熏火烤干了备杀鸡时炖汤招待客人。如果刚好有收杂菌的老板在村里,我们肯定会背了去换回不多的一点人民币,添置家用。

        我还喜欢跟奶奶去捡菌。捡菌的奶奶哼着小调火眼金睛,她附近跟着的我一会儿看野鸡,一会儿逗小鸟,东瞅瞅西逛逛不务正业。奶奶很老道,别人捡过的地方,总会变戏法似得又捡到好菌,让我相当佩服,后来才明白,除了经验,奶奶是真正领悟了毛老人家“认真”二字真谛,我们叽叽喳喳走马观花,而奶奶走得慢,又用心负责,能不淘到宝贝?回家的时候,奶奶总不忘挑了最好的菌装在我的背篼里,我有点不好意思,可仍然象是自己捡到一样充满成就感地背回去好向家人炫耀。

        已半年多没能回老家了,如今父亲早已不再去捡鸡枞,奶奶也快百岁了,本想回趟老家,上山捡了菌子给奶奶送去的,看来只有等候明年了。

 

 

一个人的葬礼

  

        前些天阿妈在整理橱柜时,意外发现了一合磁带,那是外公在世时的一些录音,有过年时唱的年歌,也有些是婚嫁时唱的。母亲听后很是伤感,外公是一个普通的农民,离开人世也有十多年了,听说在旧社会是给土司家收租的,人们都管他叫伙头。伙头外公一米九还要高的个头,总是粗声大气地讲话,着实一副保长的模样,人们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就是这个不受欢迎的伙头外公,在三十年代做了一件很牛的事。

        那一年,老家翠玉牛克席一带染上霍乱,缺衣少药的年头,这是灭顶之灾。三五天后村里便陆续死了很多人,病魔很快蔓延到相邻几个村庄,肆意地吞噬着人们的生命,许多人户老少集体倒下无一能幸免,严重的村庄几乎断绝了人烟,惊慌失措的人们无奈之下只能将病人留在家里,其余人带上干粮远远躲在山洞不敢回家,这样许多人死后根本没人收尸,场面惨不忍睹。外公八十五岁的母亲也染上了病,染病第二天,外公把家里其他所有人都送到山上一个岩洞里,责令他们不许回家,他则独自一人回到奄奄一息的老母亲身边。整整一天,娘俩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寸步不离,谁也不知道当时母子俩说了些什么。第二天早上,老母亲便离开了人世。后来外公说,母亲快要落气的时候,拉着他的手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流着泪闭上了眼,眼神好象在赞许,又好似在责备,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外公没有哭泣,甚至没有眼泪。金沙江边的七八月,可以吃的东西也许只有满山遍野的仙桃。外公挑选回来满满一撮箕黄灿灿的仙桃,洗净,剥好,端端正正供在母亲枕边,然后按照傈僳族的习俗点上香,开始大声诵唱引路经。江边一带的傈僳族认为他们的祖先在很远很远的长江下游,所以人死后要把灵魂引领回祖先所在地。整个傈僳族的葬礼中诵唱引路经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外公洪钟般的声音传得很远,传到了山洞里。唱毕,外公把剩下的那堆仙桃逐个消灭干净,开始更重要的下一步的工作。傈僳族属土葬,棺材都很厚重,起码有三四百斤,外公三下五除二把为母亲早已预备好的棺材拆成四大块,再用绳子把每块足有百多斤的棺材块逐一背到一公里外的祖坟山,在他早逝父亲坟旁坚硬的山石间开始挖坑。逃难的人们远远的看着这一切,不敢或者是没有力气上前帮忙。外公象一头蛮牛不停地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下忙着, 嘴里不停的唱着,烈日将汗水晒成一条条白色的沟壑,爬满外公黑黝黝的脸厐,再延伸到脖颈。太阳快要落山才挖好坟坑,外公将重新组装好的棺材放了进去。最后,外公再次下山把老母亲的遗体装进一个大竹篮,一路唱着引路经将老母亲背到祖坟山,轻轻放入棺材,慢慢填入泥土。做完这一切天也全黑,外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倒头便睡,累得没喝一口水。

        外公坚信自己也将会很快染病而亡,所以一觉下去就根本没准备起来。一天,二天 …这段故事的情节不再详细,但外公并没有染病身亡的奇迹,让所有的人目瞪口呆至今也不明白!

        后来那场霍乱是怎么好的也无从说起,山洞里的人们逐渐回到村里,开始新的生活。外公很健康的到八十九岁才过世。外公的故事,在许多人的口中成为传奇。而我的文字,将被我的女儿阅读。

 

 

徒步雨崩  朝觐梅里

 

        2015年最幸福的事之一,就是徒步雨崩,朝觐梅里,约会了卡瓦格博。

        卡瓦格博其实是一组峰群,地处世界自然遗产“三江并流”核心地带,怒山山脉中段。“梅里雪山”则是现在大众媒体对卡瓦格博峰群的习惯性称呼,属地名误用。在卡瓦格博山系中,确有一座被称为“梅里”的盛产名贵药材“药山”,解放初期绘制地图开始,将卡瓦格博误称为“梅里”,1986年中日联合登山队继续错误沿用,1991年山难使“梅里”这一错误称谓进一步大众化。卡瓦格博在藏语语境里的意思是“河谷地带的白色雪山”,但当地藏人喜欢称卡瓦格博为“阿尼卡瓦格博”,阿尼为爷爷之意。卡瓦格博主峰雄踞“藏传佛教八大神山之首”,被公认为“全世界最美的雪山”。传说在松赞干布时期,卡瓦格博曾是当地一座无恶不作的妖山,密宗祖师莲花生大师于公元8世纪,为建西藏第一座藏传佛教寺庙桑耶寺,历经八大劫难,驱除各般苦痛,最终收服了卡瓦格博山神。从此,卡瓦格博成为了藏传佛教的一位护法大神,维护着藏南的和谐与宁静。

        藏地有“马年转山,羊年转湖”的习俗。但今年是藏历木羊年,也就是梅里雪山的本命年,所以是转梅里雪山的大年。据称,在雪山本命年转山一圈等于平日里的转十三圈,将会获得更多的祝福和庇佑。外传要十来天,内转只需要三五天。10月1日举国欢庆的日子,满怀期待和敬畏,我们三家一行九人相约内转,奔向向往已久的圣地——雨崩。对于丽江人来说,脚一抬,就到香格里拉了,所以我们中午才不紧不慢出发,想着今年3月自驾进藏途经飞来寺卡瓦格博那匆匆一瞥的惊鸿盛景,尽管沿途风光旖旎,我们从丽江直奔德钦,除在金沙江边吃午餐耽搁了下,沿途没有过多停留。到德钦县城已是晚上9点,吃过地道的牦牛肉火锅,大家早早休息,以便早起赶到飞来寺观看日照金山。因为临时决定加上节假日床位拥挤,当晚只能住德钦县城,无缘在飞来寺看梅里晚霞和卡瓦格博的星空。

        

阿尼卡瓦格博敞开胸怀   慷慨仁慈

 

        2日7点,准时赶到飞来寺,已是人潮涌动,我们抓紧时间排队买票挤进观景台。此时如果连去雨崩的全票一起买的话,要优惠一些。7点15分,随着卡瓦格博被第一缕曙光点亮,金字塔状的主峰开始至上而下被慢慢染红,卡瓦格博如英雄般被披上鲜艳的斗篷,俊美威严,大气磅礴。传说中卡瓦格博的妻子——最南侧的形似主峰的缅茨姆峰,此时也被轻轻点亮,婀娜多姿,脉脉含情。还有五冠峰等诸峰,也不甘示弱错落排开,在霞光中闪闪发亮。壮丽的画卷就这样徐徐拉开,一览无余呈现在眼前,放眼望去,云蒸霞蔚,如梦如幻,美得不可思议,无与伦比,让人心跳加速。人们压抑着兴奋,低声惊呼,生怕惊扰了眼前的良辰美景。震撼之余,人群贪婪地忙着摆姿势,摁着快门,要留下这人间的绝世美景,我们也迎着晨光,以神山为背景,在阿尼卡瓦格博慈爱的目光中定格下一家三口甜蜜的笑容。有缘人才能见到神山,要知道许多人到德钦无数次,仍无缘一睹卡瓦格博真容,此时的这群人是多么的幸运啊!幸运的我们来到煨桑炉前,向神山献上哈达,燃香叩拜,心中的卡瓦格博,让我如何承受,你如此的慷慨和仁慈!当我匍匐在地又站起,双手合十恳请神山保佑转世途中的父亲圆满时,眼前一片空茫,涌出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西当村到雨崩 一路洒满了扎西德勒

 

        拜别观景台,驱车盘山而下,跨过澜沧江,至中午11:30才至西当村,前后差不多二个来小时,堵车、查票等没有影响心情。按照工作人员安排停好车后,带上简单的零食和水,我们正式开始徒步雨崩。西当到雨崩共有18公里山路,12公里上坡,6公里下坡,海拔3000以上。山路没有传说中的惊险,艳阳高照,人畜攒动,去雨崩的人可能只是飞来寺观看日照金山的十分之一吧,很感谢其余没来的人,不然狭窄的山路真容不下那多的人。选择骑马的大都是细皮嫩肉的外地人,我相信他们可能都有这样那样的客观原因吧,不然是不会选择骑马的,不过能来到这样高海拔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当然我们是肯定和藏人保持一致,坚决不会骑马的。上坡容易下坡难,看到许多转山回来的人艰难的挪着碎步,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我们的队伍真的能行么,特别是两个小朋友。爬了三四公里的样子,双腿就灌了铅似的,又酸又沉,全身大汗淋漓,身上每一样负重都显得多余。不停地听见有人在问回来的人:“还有多远”?回答都是:“快了,不远了”。等我们又走了好几公里的路程,才明白原来都是善意的谎言。表弟问一位蹒跚而下的外地美女:“嗨美女,感觉怎么样,雨崩?”只听美女用弱弱的声音道:“自己去体会吧”,一时无语。“脚在地狱,眼在天堂”,应该就是这样的了。咱们生龙活虎的“帅锅”几个一路飙歌到半山腰,方偃旗息鼓。两个小朋友比想象中还厉害,一直走在前面。喜欢路上的玛尼堆,走不动的时候,捡块石头加上去,便好似又有了力量。路边树枝上随时有人们放着的衣物,有些是嫌负重放着准备回来才取的,有些是献给神山的,人们认为这样做会福佑全家。沿途每走一小段,都可见到垃圾箱,但仍然有人随手乱扔垃圾,我们不时将垃圾捡入垃圾箱,两个小孩表现很好,带动了前后的人一起边走边捡。有朋友去外传回来,照了许多照片,可见到外传路上垃圾污染现象比内转一线要严重得多。出生在卡瓦格博雪山下的诗人朋友扎西尼玛参加了今年10月梅里雪山管理局组织的外传经道垃圾清理行动,清理出的150多吨垃圾,让这位雪山的命根子儿子伤心不已!同时也让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好沉!真希望每个转山的人们都不要乱扔垃圾,那样下去的话,将来有一天阿尼卡瓦格博生气了,怎么办?循着经幡,终于到了南争垭口,3700米。西当和雨崩的马队以此为界作交接,场面不亚于赶交流会。骑马费用不菲,西当上来300元左右,雨崩过来稍微少一点,一般上坡才骑马,旅游淡季应该会便宜些。好些养马的人家都忙着在家搞餐饮,将马租给        外村人,于是租马的姑娘小伙卯足了劲起早贪黑赶着马穿梭在山路山,都希望趁旅游旺季多跑几趟。在一个拐弯处,一匹马累得瘫倒在地,但很快又被赶马的姑娘吆喝着走了,让人好一阵心疼。由于马队被赶得急,行人得提前小心避让,听说有游客被马挤下悬崖受伤的。但每一次相遇,无论什么民族,无论熟悉陌生,下山的人们总喜欢说:“扎西德勒!加油!”上山的人们当然也响亮地回应:“扎西德勒!扎西德勒”!每每此时,微笑和友谊便在人们心中潜滋暗长,一切的不愉快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十月的阳光不时俏皮地透过树梢,暖暖地照在脸上,女儿在前面跑,我俩在后面追,这种感觉,真好。

        

下雨崩的通铺  一觉到天亮

 

        雨崩位于梅里雪山南靡,缅茨姆峰和五冠峰脚下,分为上下两个村,共三十来户人家,中间以雨崩河相隔,上村到下村看似很近却要走四五十分钟的样子。上雨崩至攀登卡瓦格博中日联合登山笑农大本营和冰湖,下雨崩去神瀑比较近。对于我们这群大山的孩子来说,见到雨崩的第一眼,不觉有多惊艳,家乡的许多村庄,也是很有味的。但是,这里是雨崩,是莲花生大师藏经书的地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圣地!想到这里,我感到连呼吸都变得神圣起来。下雨崩村的朋友阿史步为我们联系的住处,十多人的通铺,100元1人。天快黑的时候,阿史步热情地出现在客栈门前,恭身迎接,很是感谢。他家也有客栈,但早就满员了说。来不及看清客栈叫啥名,我们只想赶紧用餐。下午4点左右在路上就请阿史步定的餐,又累又渴又饿的每个人可是对雨崩的晚餐作了无尽的想象,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由于整个村子都挤满了游客,而接待能力有限,此时我们预定的土鸡大概还关在鸡圈里呢。到厨房催,老板总是不厌其烦地笑着说:“快了!快了”!几次下来无果,哥几个干脆斗起地主分散注意力。一直等到晚上9点,晚餐终于上桌,鸡肉汤浓香,回锅肉也不错,只是肉又小又少,一盘每人只能夹一小块的样子,蔬菜差不多和肉一个价,一顿饭下来,比丽江还贵着两三倍吧,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饥饿最好吃”。酒饱饭足,还有几个游客在旁边愁着,原来是住处还没有着落,瞬间同情和满足的感觉一起涌上心头,希望他们早点解决难题。越是高档的手机在这里越是信号不好,网络就免谈了,幸好可以轮流着充电,这样就不妨碍第二天的拍摄。洗簌是露天的,卫生间用简易的木板搭成,让人胆战心惊。暮色中,院子里搭满了露营帐篷,听说每个帐篷床位费收费50元。帐篷的旁边,两口大锅滚着热水,供客人泡脚等。我们胡乱洗簌后,一头倒在通铺上。白色被子,外加一床军绿色薄毛毯,有灰尘和着汗味在空气中弥漫,女儿磨蹭着不肯睡,最终抵不过疲劳睡去。和衣而眠,我也很不习惯,没想到一躺下,就啥也不知道了,一觉到天亮,所有人都睡得香沉,几位男士还均匀地打着鼾声。没有梦到雪山,一样也没有梦到,难道是跑到阿尼卡瓦格博的梦里去了?3日的早餐是方便面,热水是买的,5元一壶,8磅的。觉得这点很不厚道,其他东西贵点可以理解,毕竟山高路远,但雪山脚下,水源那么好,一点开水,免费的话感觉多好,希望其他客栈没有这样做。再有就是治安等问题,太多的人涌进雨崩,而目前雨崩的接待能力、安全防范等各方面都非常有限,不可预见的事情随时         都可能发生的,外面是一时接应不了的。在改革发展的大潮和经济利益的驱使下,这里的宁静和平,会维持多久呢?不久的将来,亲爱的父老乡亲,是否会忙得没有时间和心情,象往常一样,对着卡瓦格博进行思想和生命的诉说?哎呀不过,我可没时间想这些伤脑筋的问题,神瀑早就在向我们招手了。

        

经幡深处  神瀑赐予吉祥的彩虹

 

        下雨崩到神瀑来回12公里,是最充满了诗情画意的一段。途中多数路段平缓,沿河而上,河水清澈,树木繁茂,空气清新,途中还有古篆天书 、五树同根等景点。记住,这一段,再累都千万别骑马,那样会看不到路上的小松鼠,当然就更不方便到河边用石头堆玛尼堆咯。有藏人在卖松柏、青稞,我买了一点。10点了有人才起床,在简易的堆满的方便面桶的木屋中享用早点,酥油茶的香味从火塘边飘散过来,有白皮肤的女子笨手笨脚地把糌粑吃得满脸都是。女儿蹦跳着跨过一条潺潺的小溪,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比划着为老爸老妈设计造型,嚷着要老爸的将军肚再吸进去一点,被汗水打湿了的发丝贴在她红扑扑的脸上。看看雪山看看树,看看经幡看看你,忽然间有点恍惚,心什么时候又溜到了云端?经幡越来越深的时候,闻到了缅次姆和五冠峰的气息,离神瀑不远了。扒开经幡,一路向上,坡度越来越陡,尽管脚在地狱中受着煎熬,心却在经幡上起舞。通过白马竹坡中阴洞关口,隔着垭口,终于望见两股清泉从青色崖壁上飞流而下,犹如两条洁白的哈达,随着经幡一起在蓝天白云下飘舞。忽然间脚下生风,一口气蹿上垭口。此时垭口上烟雾蔼蔼,有人在煨桑,我赶紧将攥了许久的松柏和青稞奉上,循着水声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跑。神瀑位于卡瓦格博群峰中的吉瓦仁安峰下,象两条洁白的哈达一左一右飘落下来,山风吹过,来自天山的甘霖忽而凌空掷地,忽而贴壁泻下,如素帛飘飞,似明珠垂落,变幻莫测。神瀑下面湿漉漉的都是朝拜的人,大概两三百,或坐或站,灿烂的笑容里,找不到一丝旅途的风尘和疲惫。两个藏族姑娘梳着美丽的发辫,晃着五颜六色的珠子,大方地将手搭上我的肩膀合影,一条随着主人来转山的小狗,也被淋湿了,使劲抖着白色的皮毛。经幡和哈达也是湿漉漉的被随意堆散在沙滩上,人们小心的避让着怕踩脏了圣物。由于地形关系,人们都集中在靠右边的神瀑下面。许多男同志光着上身,在神瀑下蹦啊跳啊的转了又转,用赤裸的肌肤亲近神瀑,洗涤心灵。我拉着女儿一起脱了外衣虔诚走进神瀑,在神瀑下面的石堆上献上雪白的哈达,默诵着六字真言围着神瀑顺时针转了三圈,祝福亲朋好友吉祥安康,祈祷一切众生喜乐安好。此时阳光倾斜,穿瀑而过的瞬间,忽然彩虹绕身,许多人情不自禁尖叫、呐喊、跳跃,这是何等的福报啊!同样神瀑的水和彩虹也是讲究缘分的,如果冬天的话,圣水结冰,一般是不可能淋到的,更别说彩虹了!雪水很快湿透了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彻底打开,却感觉不到冷,那一刻,第一次感觉自己离神是那样的贴近,         仿佛听见了卡瓦格博的心跳,生命是多么的蓬勃和真实!如果可以每天在这里喝圣水,该有多好!据说坏人站在神瀑下是淋不湿的,我敢确定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淋湿了,没有坏人的世界,真好!许多人都把自己贴身的心爱之物赠送给神瀑,于是,那些镶嵌着绿松石的戒指、耳环、珠串等饰品,就沾着圣水悄然出现在石头上、崖缝里,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诉说着朝圣者的虔诚,没有人会去捡的。如果没有合适的礼物,就奉上一点零钱吧,一元、五元、十元的人民币,蘸了圣水,再贴在崖壁上,也是一份心意。神瀑最右边的石缝里,流下一小股圣水,人们争相饮用。我们也排队畅饮了几口,清冽甘甜,觉得五脏六腑一下子都清爽了许多。在心里我悄悄给神瀑打了招呼,取了一小瓶带回家中供奉。没有准备换的衣服,心想会感冒吧,结果棒极了,连原来一直感冒的嫂子,居然都奇迹般的好了!回来的路上没多长时间,衣服自然风干,浑身出乎意料的轻松,有种想要飞的感觉,神的孩子,应该都是这样的。   

        

一根竹杖 蘸满了藏人的深情厚谊

 

        去笑农大本营和冰湖要从上雨崩走,全程20公里左右,上山、下山坡度比西当进雨崩陡,邻近神湖是一段雪路,海拔达到4000米以上,来回要一个白天,过程比去神瀑要艰辛得多。从下雨崩不走回头路回德钦的话,可经尼农峡谷先徒步到尼农,约20公里,再坐车经茨中回德钦,这条线路部分路况比较险峻。因为有小孩,大家又要赶回值班,所以我们不去挑战冰湖,也不走尼农,从神瀑回到下雨崩吃过午饭,就从原路返回,绝世的美景,就留着下次再去体会吧。经验不足,没有准备专用拐杖,也没想起在西当捡两根竹杖。当体力和耐力达到极限,两腿沉重不堪的时候,才在途中随便捡一些树枝当拐杖,此时才深深体会到可爱的小拐杖有诸多好处,最主要是可以分担身体重量,保护膝盖,是登山必备的好东东,下次可一定不要忘记准备拐杖。快到西当的下坡途中,我咬牙一鼓作气想来段小跑,只听“卡嚓”一声,树枝断了,紧急“刹车”, 差点撞上迎面刚好上来的几个藏人,双方不仅开怀大笑,其中一个藏族姑娘毫不犹豫把手中的竹杖递了过来。大慨不会讲汉语,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看着我笑,我赶紧摆手,连声表示:“谢谢谢谢!”我们都要回到西当了,而他们才上坡,怎么能要她的竹杖呢。就那么把拐杖果断递给一个陌生人而丝毫不考虑自己,这不仅是善良,更是一种气魄!多么可敬可爱的藏人呐,只是这么晚了他们才出发,只能睡露天木棚了。后讲给女儿听,她说她手中的两根竹杖也是两个藏族奶奶给的。女儿漫长而又短暂的人生旅途中,此次徒步雨崩对她来说又将是怎样的一种记忆?回来后,才知道转山客手中的青竹杖是能够聚集福气的,称为“央”,是藏文化非常重要的观念,指福气、福运、福祉,居于人身则运势畅达,居于村庄则繁荣昌盛。怪不得藏人手中都是清一色的竹杖,我赶紧取消了网购金属拐杖的想法。

        

情愿  永远走不出你的目光

 

        继续一直下坡,双腿发软打颤的厉害,膝盖更是感觉僵硬老化,磨损严重。坚持不坐下休息,怕一坐下就不想起来。天黑时终于回到西当,再坐车回德钦县城,大口吃牦牛肉,相互举杯,祝贺大家都挑战了自己,完成了各自的发愿,窥见了内心的塔城。特别表示要向大哥学习,一路对嫂子细心呵护,对孩子耐心鼓励,一家人同甘共苦恩爱有加,值得敬佩。特别表扬两个小朋友,吃苦耐劳,超水平发挥,让大家刮目相看。4日睡到自然醒,双腿仍然僵硬酸疼,下楼都很困难。逛了下德钦县城,买了漂亮的龙碗,我们打道回府。久别的老同学红赶来送行,忽然好羡慕她和几个土生土长的德钦友人,每天都可以枕着神山入眠!红工作以来一直坚守在高原,为保一方平安默默奉献着自己的青春。诗人扎西尼玛一直为民族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做着不懈的努力。朋友罗丁,也是加班加点地热爱着平凡的工作岗位,热爱着自己的故乡。以前总担心白茫雪山大雪封山,那样的话他们会不会吃不到新鲜的蔬菜?车过拐弯处,再次回头遥望,天空湛蓝,阳光安好,对面的阿尼卡瓦格博仍然那么明晃晃的矗立在苍穹之下,静静的注视着大地,默默的守护着他的子民。不禁想起1991年的山难,想起那些曾经试图征服梅里雪山的人们,自大和狂妄,信仰与敬畏,在神奇的大自然面前,应该不难选择!面对圣山,人类只不过蚂蚁一点,大自然并不需要我们,只有我们,才离不开大自然!如今明永冰川的雪线上升得很快,许多人都很着急。保护与发展,坚守与恒久,是多么的让人纠结!再见,心中的卡瓦格博,谢谢你,让我如此的贴近和热爱,那些虔诚安静感悟的心 ,以及善良纯净高贵的灵魂;谢谢你,让我如此的感念,这片明亮清澈的土地,这里的自然、文化、宗教及一切;谢谢你,让我更加明白,信仰植根大地自然存在,无需矫揉造作,和我们血脉相连。此时,我的心愿是那么的渺小微弱,就让心中的诵念永不停息:世界的梅里,永远的卡瓦格博,唵嘛呢叭咪吽…… 

        我知道,我还会来看你的。

 

 

你在哪里望着我

 

        今天是母亲的百日祭,该做的一切,都做了,喇嘛已走,夜已深,仍然毫无睡意。耳根一股冰凉的温热,是母亲留下的银耳环,在镜子里闪着黯哑的光芒。她说去世后是可以望见我们的,只是我们望不见她了。

        觉得是可以望见母亲的。这不,不用闭眼,母亲忙碌鲜活的身影便历历在目。由于历史原因,父亲没走婚,而是按新政策娶了母亲,那年母亲还不到十七岁。之后,随着我们五兄妹的出生,年轻的母亲日益成熟和刚强,智慧和美丽随着我们的成长,山花一样绽放。小村第一缕炊烟袅袅升起,是母亲在做早饭了,一直还纳闷,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为何母亲总能把最简单的东西三下两下就弄得香甜可口?笛声响起时,舞步飞扬处,是农闲的人们在打跳(锅庄舞),篝火跳跃在母亲年轻的脸庞,无尽的激情和生命力在母亲的舞步中膨胀燃烧,白天的劳累跑哪儿去了?此时,我紧随母亲的前后,尽情的呼吸着星空下流淌着的欢乐。“孙悟空有七十二变,摩梭的调子有七十二调,母亲的舞步却有七十三种”,当人们这样说时,我就扬起骄傲的小脸蛋!母亲为多挣工分,把身上的松毛背得像小山似的,记不得母亲背上的松毛到底称了一百又几十斤,只清楚记得母亲清脆婉转的山歌:“三月天气四月天,太公钓鱼在江边,抬头不见回头草,剃了胡子转少年,哥的胡子剃得掉,妹的眼角抹不伸”。母亲不识字,却把这些句子唱的这么的美丽动人!母亲唱歌随手拈来,想到什么唱什么,走到哪里唱到哪里,听说当时在我们白雀坝没人能在对山歌中赢过母亲的。田间母亲一边劳作一边唱歌的剪影,成为记忆中最美丽富有的风景。包产到户后,我们家一共分得田地十亩,父母又带领我们把田边地角的荒地开垦拓宽,就变成十多亩了。父亲说自从包产到户,我家的口粮够吃了,而且一年比一年多。当黄灿灿的谷子像金山一样扛的父亲腰板发硬时,别人羡慕了,母亲笑了,晶莹的汗珠和金黄的谷粒一起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最喜欢的是母亲去赶街。她把菜园里起早贪黑种的辣子、苦瓜、茄子等蔬菜背到十公里远的宁蒗县城,或者是二十多公里的红桥乡去卖,再换回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往往要赶两三趟街,才可换回一床蚊帐、一块布料,或是一根绳索、一把锄头。当然,在傍晚时分村口翘首以盼的我们,总会分得一块一毛钱十颗的硬糖,或是几个花红什么的。这时,欢呼雀跃的我们争先抢过母亲的背篓,叽叽喳喳拥着母亲回家。一次到山上去捡菌子,母亲站在高处指着县城的方向对我说,那里就是县城,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在县城有间房子,我们赶街口渴了就有地方喝水了。当时我想,将来一定要在县城买房子,而且还要把父母接去住。除了睡觉,父母像陀螺一样忙着,很少对我们讲关于读书的大道理,但再苦再累,只要我们在看书做作业,是绝对不会让我们放下书本去干活的。五兄妹都读书的情形是可想而知的,读高中时我仍然穿着母亲一针一线点着火把缝制的布鞋,爱漂亮的女同学还问是不是在百货大楼里买的。母亲不知疲倦地熬着她的青春、热情及所有,为了交学费,家里甚至连过年猪都卖了。

        由于缺医少药劳累过度,大学毕业时,母亲病重了,医生说只有两三个月时间了。我们背水一战贷款送母上昆明就医。经几次大手术,母亲的头发掉了又长,长了又掉,我们的心落了又起,起了又落,侥幸母亲挺了过来,许多人都说是菩萨供得高的缘故。按照当地摩梭葬礼习俗,只有上了六十岁,才能算老人,也才进得了家族坟山的正火塘进行火葬。于是祈祷母亲能活到六十岁。母亲躺在床上也停不下操劳的心,今天担心孙女吃不到热饭,明天害怕给女儿添麻烦,后天又担心小女还没安家……当母亲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我们都成了半个医生的时候,终于熬到六十岁,大家一起祝福母亲能坚持到六十生日,然后再六十一、六十二活下去。但母亲真的挺不下去了,由于长期的药物作用加上长时间失眠,慈祥、温顺、聪慧的母亲忽然变得暴躁失控,用一些不切实际的要求无理闹腾,甚至还打骂我们兄妹,从小父母可是都没碰过我们一根指头的。母亲已不能自理,我们和亲朋轮流全天守候。一天深夜,母亲好不容易睡了,我赶紧躺下,一会儿突然被脸上一股湿热惊醒,迷糊中睁开眼睛,原来是母亲在亲吻我!这应该是遥远的儿时的事情吧?记忆中母亲只有忙碌哪有时间干这种事,即便是最疼爱的小妹,她也很少这么亲近啊!不知所措的我赶紧坐起来,母亲又开始闹腾,说她想我,不准我睡,又说讨厌我,为什么生了我等等。总之我们完全被母亲弄糊涂了。

        医院对母亲来说已彻底失去意义的时候,母亲被送回老家,躺在母屋火塘边。回家那晚恰是我的生日,听说母亲生我那天还在田里薅秧,实在坚持不住才被社长批准回到家里自己接的生。逆生的我差点要了母亲的命,因为堵痰好久没有哭声我被放弃,后来被邻房奶奶捡回。看着被病魔一点点吞噬着的母亲,只有默默乞求菩萨,至少别在我生日当天和母亲说再见。可能欠着外地读书没赶回的小妹,母亲奇迹般的展现着顽强的生命力,奄奄一息地的继续发脾气骂我们。大孃见我们可怜,说母亲骂一下,不要往心里去,平日谁对她好,才对谁凶呢!还说平时可恶的人,往往临死前变成菩萨一样,而平时菩萨一样的人,往往会变得讨人厌呢!小妹终于赶到,母亲好像已听不到她的呼唤,叔叔掀起屋顶的一块瓦(人将落气时的摩梭习俗),我们屏住呼吸,忍住哭声,祈祷可怜的母亲能安详解脱。可一会儿后,母亲紧闭的双眼又缓缓的睁开了!甚至吃了点东西后变得精神起来,大家都缓了口气。第二天,母亲竟然独自走到厨房吃了点东西,后又独自走到母屋火塘边睡下,大家可高兴了。因单位有急事,我赶回县城上班,顺便买一些母亲爱吃的东西。晚上赶回家时,情况突变,母亲来不及吃我买的东西,微笑在温暖的火塘边走了,出奇的宁静安详,像睡着了一样。几天前因肿胀变形了的五官,奇迹般恢复了正常。超度的喇嘛说母亲已变成了女神,骑着白马走向女儿湖的上空。我们在母亲安息的地方种了许多的鲜花,买了一个大蛋糕给她摆上,算是六十岁生日。

        事情过后,好长时间害怕提及母亲,至于母亲痛快淋漓地骂人一事,自始至终我们一点儿都没生气。不明白的是,母亲为何只骂她身边最亲近的人?直到母亲“七七’’(去世四十九天请喇嘛给母亲做佛事,据说母亲从这一天起才知道自己已经去世,而她的灵魂从即日起才真正离开我们)那天,和一位奶奶谈及母亲骂人一事,奶奶轻描淡写地说,傻丫头,有啥不明白的,妈妈骂你们,是喜欢你们爱你们放不下你们!是怕你们在她走后天天想她,所以想法做点恶事,让你们少想她一点啊!

        忽然更明白了母亲病危时唱的山歌:“今年不知什么年,狗咬山羊落难年。山羊落难逗狗咬,小妹落难讨人嫌……”生与死,好与坏,灵与肉,爱与恨,一切之间,或许只有经历,更能明了!

        母亲会在什么地方望我们?在屋顶?在树梢?在风中?在雨里?在白云?在天边?想母亲的时候,习惯了烧香。烟雾慢慢弥漫开来,听见自己实在的心跳,拥有现在,是多么的好!

 

 

故乡端午药飘香

 

        故乡的端午节,飘满一缕药香,悠悠地萦绕在长长的岁月里,好像一段意犹未尽的梦,梦未醒,又一个端午来临了。

        在小凉山,巍峨的万格梁子张开双臂,温柔地呵护着富饶的白雀坝,玉带似的宁蒗河温蜿曲折,恋恋不舍地沿着东边的山脚由南向北流淌。清明过了,谷雨过了,立夏了,小满了,端午节便来了。此时,田野是重重叠叠的绿,人们经过春耕的忙碌,筋骨有些疲倦,于是盘算着,在端午节到来的前两天,扛上锄头,背上背篓,上山挖草药去了。

        当端午还未驾到的头一天,小城便弥漫了浓浓的端午味,街上已被迫不及待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这天的草药主要是被买了提前送给丽江等地的亲朋好友,他们早已等得焦急了。端午的早晨,当小凉山被浓浓的药香熏开眼睛时,卖草药的长龙早已将小城街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了。最显眼的菖蒲艾草,是每家必买的,回去后先挂在门眉、厅堂,辟邪驱瘟;花花绿绿的草药,让人眼花缭乱,胖胖的“金不换”可治胃、红红的血藤可补血,白白的木通可顺气,翠绿的小柴胡可清热、治感冒……也许是充分吸收了药香的缘故,所有的人都眉开眼笑格外精神抖擞。阿妈背上的东西已经背不动了,忍不住还要买几斤娇艳欲滴的应季五月桃,再来一堆清香诱人的粽子;孩子们的衣服、帽檐不知何时已挂上了可爱的内装有朱砂、雄黄、香药用来避邪的玲珑小猴香囊,精巧的手工不知出自哪位心灵手巧女子之手,而可爱的小猴,是否正在带走孩子们身上的秽气?年轻人一般很弄不懂也不愿弄懂眼前的草药哪样是哪样了,索性这儿闻闻,那里问问,闲荡在人群中,自由地呼吸着大自然的仙气,这不,一遭逛下来,莫名其妙就神清了,气爽了。我很弄不明白他们从哪里挖来这么多的草药,很担心草药会被很快挖光,不过从一年比一年还长的卖草药队伍来看,担心是多余的,于是,心里便升起一种自豪感,幸好生长在小城,否则就没这种福份了。

        要是单位没有要事,我总是赶去接了奶奶,陪她老人家买草药。这是奶奶我们最高兴的事。九十多岁的穿着摩梭民族服饰的奶奶对每一样草药都着迷,她一边和买药的人们聊着,一边爱不释手地挑选着草药,彻底把拐杖忘在了一边。不一会儿奶奶我们便采购了一大筐草药,回去后在奶奶的指挥下,大家将战利品一一洗净,挑选一些准备下午炖猪脚,其余的则被奶奶宝贝似的准备晒干后备用。不识字的奶奶是半个草药医生,经常有医院看不好的感冒顽症,被奶奶的一罐草药吃好的例子。因为亲戚朋友众多,奶奶现已年迈不能亲自上山挖草药,年轻人很不认识草药,也懒得上山,所以奶奶有心在端午节多买些,再多买些,以备将来哪家有个急用。

        整天奶奶兴奋的像个孩子,饶有兴致地一会儿向我们介绍各种草药,一会儿又念叨着要曾孙们千万要听老师的话,要好好学习,不能调皮。奶奶耳背,孩子们簇拥着奶奶,一边大声应着帮奶奶揉腿捶背,一边将正吃着的艾草煮过的大蒜、鸡蛋塞一块进奶奶嘴里,奶奶笑着,老年斑是满脸盛开的菊花。太阳快落山,猪脚炖草药的香味已让人馋得不行直流口水了。先由奶奶敬锅庄后,热闹的晚宴就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开始了,大人小孩统统先来一碗药汤,热热的、缓缓的下肚,那种感觉,别提了!再一口雄黄菖蒲酒下去,筋通了,气顺了,五毒都远离了,当晚的睡眠,美滋滋连神仙也羡慕不已呢。

        在电视里看海外的端午节,看他乡的龙舟,看远方的粽子。才觉得故乡的端午节是那样的特别,那特别的药香,让我沉醉。这是别的地方没有的,回忆故乡的味道,感觉日子更加温润!

        昨晚又梦见了奶奶,叫我买药去呢。可如今我在比较远的地方,工作更忙没法陪奶奶买药了。不过只要奶奶还走得动,总会有好多人抢着陪奶奶买药的。故乡端午节的药香,一定会保佑奶奶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