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和父亲坐于庭院中,将泡着斯洛巴扎的清茶倒入杯具里,伴着那缓缓飘荡于虚空的茶香,心灵,本该是怎样的舒缓与宁静。

        “转眼既然已经过去十年了!”父亲说着,目光呆滞地看着天空。父亲的声喉原本是有些嘶哑的,但在说出的这句话时,却是异常的清晰。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但未曾料想,那原本醇厚且清纯顺口的斯洛巴扎,今天却觉得分外的苦涩,在喉咙间,似是灼烧的烙铁一般。

        是啊,十年过去了,恍惚如隔世,但一切都似乎发生在昨天一般。

        悲恸与苦难,有时候,会划破时空的阻隔,拖拽维度的力量,在原本结痂的伤口上,痛溢出新的血液。浩瀚星空下,我们常常会对那一颗颗璀璨的星辰,浮生无限的联想与野心,但人类毕竟只是生活于地表的一种,似是沧海里的一滴水,或是沙漠里的一粒尘,看似下定决心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却充斥着太多的身不由己。有时候,离别也未曾有过说出再见的机会;有时候,诀别亦没有直视彼此的勇气。

        十年,不单只是一个数字。在开始之初,我们失去了太多。失去了自己的血脉亲人,失去了自己的亲朋挚友,甚至失去了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我们开始迷茫,失去方向,在浩瀚星空下,我们不再抬头仰望,只是为眼下残存的一切,感到伤心与绝望。

        记得那是2010年4月14日的晨曦时分,我和往常一般,草草吃完父母给我准备的早餐,便背上自己的书包朝学校的方向走去,也许是心智还未成熟,当我走到当代三岔路口的大桥时,轰鸣的震响声便充斥于耳畔,映入眼帘的,是大楼顷刻间的倒塌,是人群的四散逃窜,是滚滚的尘土弥漫于天空。当人们争相逃窜之时,我却只是驻立在一旁,恐惧与紧张,已将身体牢牢把控。那一刻,供奉于佛堂的神灵失去了威慑;那一刻,世间所有的生灵都屏住了呼吸,我四目张望,意图望见生的希望,却看见每一个奔走的灵魂,都徘徊于死亡的边界。

        思绪辗转,回到现在。十年过去了,我将记忆重新站立在那一刻的时间节点上,用这迟钝的文笔记下所有的心路历程,却也恍然发现,一零年的那场浩劫,在给予我们这辈子永远无法忘怀的恐惧与苦难之余,却也教会了我们如何生活,教会了我们世家万物并非恒常不变,教会了我们珍惜生命中每一个与你结伴前行的人。有时候,该来的无法阻挡,有时候,该走的亦无法挽留。或许如此论述会显得有失偏颇,但如果换一种态度予以对待,知道世间万物的无常性,却也能够在人生的低谷时期,保持一份从容与淡定。

        目光恍惚不定,只一会儿,便落在庭院里那早些年栽下的松树上。树叶有些泛黄,但树干依然坚挺。那是在2010年时栽下的,之所以会如此清晰,也是因为内心的角落里深埋着只属于它的记忆。

        当时还只是一个幼稚的顽童,时常会在那片空地玩耍,有时也免不了家人的责骂,但毕竟只是小孩,从不以为然。或许是在一零年,清晰的是在四月之前的某一月,父亲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颗树苗,而我恰逢休息日,父子二人便在那片空地忙活了一个下午,不知是过了多久,便在土壤里生根发芽。一零年的地震,它被房屋的颓墙压垮,本以为已无生还的可能,却在抗震救灾的队伍进行清理时,树干与树根还依然完整,只是那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树冠不见了踪影。我便执拗着要将其留下,父亲见状,便也在其周围围上了一层简易的围栏。如此,日月轮转,它便日益茁壮成长,而我也依次上完小学、初中、高中,步入大学的校门。如今,坐在这庭院里,靠近松树旁,与稍显年迈的父亲饮一壶清茶,时而谈笑风生,时而沉默不语,陪伴着的,是那颗松树,还有这清爽惬意的时节。

        茶香弥漫于虚空,此刻,我坐在一张木桌上,用手轻抚着茶杯,盯着那方寸大的稿纸。不知是为何,料想这十年所有的情感与思想都付诸于这几千字的稿纸上,而我却没有足够的勇气肯定这十年间所有的一切都被我完整且生动的叙写出来,便有一股难言的情感涌上心头。

        突然想起张瑞敏的一句话:“无有他奇,只有本然。”或许,流诸于笔尖的文字,太过于普通,甚至是华丽的辞藻都难寻他处,但所思所想,却都是心肺之语,如此一来,便也觉一丝欣慰,也不必再为此担心与忧然。

        十年,是白驹过隙,是忽然而已;十年,是光阴似瞬,是物是人非。不管这十年是什么,却继续为梦前行。

        珍惜所得,感怀过去;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注:该文写于2020年4月14日玉树地震十周年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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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才闹布,藏族,笔名江轩,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玉树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就读于西北民族大学。作品见于《当代精英诗人作品选》《诗中国杂志》《贡嘎山》《嘎嘉洛》《新诗大观》。获得“全国青年作家文学赛散文组一等奖”,“中国青年作家杯散文组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