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你像一棵树一样骄傲地活着,还是像一株草一样卑微地活着,活着本身就充满了一种坚韧的力量。人活着,常常是在苦难中慢慢地煎熬,慢慢地前行,像一只蜗牛那样背着沉重的壳,一寸寸、一寸寸把春夏秋冬缓缓度过。

        作家余华说:“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这句话给人感触颇深,特别是庚子年新冠疫情爆发至今,三年的时光都被疫情反反复复纠缠不清。街上的门店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小区门口的卡点也是设了又撤、撤了又设。钱难挣、饭难吃,大家都活得很不容易。活着不仅仅是与病毒斗争,还要担负起肩上的责任与使命,不断地与心中的痛苦、焦灼相抗衡;除此之外,还要默默忍受生命中的种种不如意,以及平庸、贫穷、无聊、孤独等等。我们除了越挫越勇,再没有更好的活法,尽管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甘南,对很多内地人来说是一场华丽的梦境,是香巴拉在人间的真实呈现。可如今,病毒却悄悄地侵袭了这方净土,夏河、合作、玛曲,在草原最美的季节与病毒打响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遭遇战。善良的人们紧急集结,披甲上阵奔赴到一线。分布在各个定点医疗机构和卡点、隔离点、转运组、流调组等处的工作人员都开始飞速运转起来,以筑牢“抗疫”防火墙,守护好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大暑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星期六。朋友告诉我他的“抗疫”工作告一段落,从一线撤了下来,正在草原深处的某个帐篷隔离点进行隔离医学观察。根据第九版新冠肺炎防控方案“7+3”的要求,10天后他又将重新走向工作岗位继续奋战。

        帐篷里的日子,也是一种煎熬。从忙到顾不上吃饭喝水的状态里,突然掉进了无所事事的空茫之中,一下子还有些不适应。我开玩笑道:“你这几天,头睡扁了没?”

        “头没有睡扁,床却睡塌了。我想可以在帐篷里尝试每天走上一万步,可偏偏走晕了,不能成功哦。”他总是这么豁达而开朗。草原上的温差大,白天帐篷里特别热,是免费的桑拿模式,晚上又好像把人放进了冰箱里冷藏。我说女人坐月子要受的罪比这个多很多,他说这两件事情不能相提并论,因为坐月子是有成就感的,而隔离是一个人与时间的对抗,是充满空虚感和无力感的度日方式。是啊,一个人要静下来和自己相处10天,确实需要智慧和定力。吃饭、睡觉、读书、喝茶、听音乐、做核酸,他努力地熬过一天又一天,还自嘲对于疫情防控大局来讲,这样躺着也是贡献。

        想起2008年发生“5.12”汶川大地震的那天,人们为了躲避余震,都跑出楼房涌向了街道或者更加空旷的春江广场,我也不例外。可是在广场上,我儿子被其他孩子推倒在地脸上流血了,无奈抱着孩子去西街找诊所包扎伤口。就在诊所的隔壁,一间低矮的铺面里,我听到了压面机的嗡嗡声,一个女人正在心无旁骛地工作。她大约40岁上下,身材微胖,沾满面粉的双手灵巧无比,碱水和面的清香一阵阵飘出门口,让人觉得她仿佛不是在压面,而是在制造某种幸福的味道。

        “摇地震了,你不怕吗?”我问她。

        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怕,怎么不怕?我也是个人啊。可我得把手上的活干完,南门上的一个饭馆要20斤鲜面条呢,我得给人家赶出来。屋里掌柜的(丈夫)身体不好,老人要看病吃药,娃娃要吃饭穿衣服,啊样儿不要钱?我能歇得下吗?压面铺是我吃饭的碗,不能随随便便就关门的。”

        我怔住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一个小时前,地震摇得那么剧烈,我们都在慌乱中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跑到春江广场避险,没有谁觉得坚守岗位有如此重要,县公安局的大院里,除了值班室和门房,其他科室估计都已经关门了。我看了看手机,已经恢复了信号,于是把孩子交给家中的老人看管,自己返回了工作岗位。

        打开办公室门的一刹那,那画面好吓人:电风扇倒在地上,金属罩子也滚落一旁;所有的铁皮档案柜都张着嘴,柜门大大地开着,文件、纸片、档案盒、文件夹散落一地,整个办公室像是被盗贼翻了个底儿朝天!天花板上的白灰掉了好几块,落在桌面上把电脑键盘都弄脏了。我冷静下来,开始一丝不苟地整理这一片狼藉,地震差不多每半个小时就会摇上一阵,我也再没有慌张,大震跑不掉,小震跑啥呢?我想,这间办公室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关的,因为它是我的饭碗。活着,总得明白这个道理:自己的饭碗要珍惜,饭碗要是落到别人的手上,那就得挨饿。

        从“5.12”汶川大地震到“8.8”舟曲暴洪泥石流,再到如今的新冠肺炎疫情,我们总是在一场又一场灾难里扑腾。感谢上天的眷顾,每次都能好好活下来,继续这人间的煎熬,一遍又一遍。没错,煎熬。很多时候日子不是过,是熬。熬到最后,也能看到云开雾散,春暖花开。那些看似于红尘滚滚里匍匐前行的日复一日,某一天也一定会让你看见坚持的价值和意义。

        “被命运碾压过,才懂时间的慈悲。我们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来;我们最终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走。”余华在他的长篇小说《活着》里,为我们揭示了活着的真相。活着,在最深的苦难里,一点点磨砺自己,始终用一颗强大的内心,咬定目标坚强地行走,努力使自己活得有滋有味,完成那个丰盈充实的生命里程。

        最近,一条时长11分钟的小视频《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刷屏了朋友圈。一夜间,“二舅”,这个“断腿的卧龙先生”在网络上火了。一个天才少年,被命运之手无情地捉弄,成为走路一瘸一拐的木匠。而这个木匠却并不认命,他一次次站起来,与不幸的遭遇抗争,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创造美好生活,不愤懑、不抱怨、不消沉,一步步成为那个村庄里最温暖的人。

        我们在做一件事情之前,经常被内心深处两个看不见的小人撕扯很久:“是做还是不做?是不做还是做?”围绕一件事情的成败得失,幻想出千千万万个未知的困难和压力,于是掉进无尽的痛苦、焦虑、害怕以及烦躁不安之中,这些纷乱的情绪压力使人失去对事物的正确判断,从而优柔寡断、踌躇不定,浑浑噩噩蹉跎岁月。这就是所谓的“精神内耗”或者“心理内耗”。

        “二舅”的一生,是荆棘密布的一生。可他却卑微而坚韧地活着,原谅那一个个伤害过自己的人,不为过去的遗憾而遗憾,也不为结痂的伤口而流泪。在“二舅”这里,活着的意义,除了活着本身之外还能有什么?

        活着,每个人的命运和际遇各不相同,但努力活着的姿态应该是一样的美好。新冠疫情还在反反复复,所有的星辰大海也只能先存放在梦里。人间值得,愿你我都能够坚定而踏实地活着,微笑面对每一个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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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桑卓玛,女,藏族,又名赵桂芳,甘肃省舟曲县曲告纳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七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舟曲文艺》期刊主编。现供职于舟曲县文化馆。有散文诗作品发表于《散文诗》《草原》《格桑花》等刊物,作品入选《2020中国年度作品·散文诗》等选本。出版个人散文集《坐看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