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高原,那还算柔和的风,又一次吹散了冬日的寒冷和沉寂,墙角的小草冒出嫩芽,马路边的柳树吐出新绿,枝头上的鸟儿们相互争鸣……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季节,又如期来到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我想起了城北山坡上的那座古刹周边千年的桃树,它们现在一定在春阳里开得正艳、正旺、正迷人。于是,我驱车又一次来到城北山坡上的帕崩岗,欣赏那满坡的桃花,感受春天的美好,领略与夏秋冬三季别样的风景。

        步入古刹,游人如织,援石阶而上。桃树古茂苍虬,错落地生长在黄墙旁,岩石边,沟底里,枝条上层层叠叠地盛开着嫩蕊,一簇簇、一串串,一片片,在林间鸟雀欢叫声中,娇羞地开着。一阵微风拂来,粉嫩的花瓣轻轻地抖动着,抖出一缕淡淡的花香和闹热,缭绕在古刹洁净而光滑的石径上。娇嫩的花瓣如雪,却比雪要温暖;似火,却比火要冰凉,恰似少女洁白而微红的脸庞,清纯中带着一丝娇羞。远远看去,满山的桃花就像给这山坡和坡上的古刹穿上了一件浅粉色的外套,显得那么高洁而典雅。与头顶的蓝天、远处的雪峰和近处的古刹交相辉映,描绘出斑斓多彩的迷人春色。 

        古刹掩映在挑花里,游人行走在挑花下,有的在花前拍照打卡,有的走进庙里朝拜,有的在林间嬉戏,往日静谧的古刹闹热起来。妻子和我继续朝山顶上走去,远离熙熙攘攘的人群,去更高处寻觅一片清静。走累了,坐于石头上小憩,拾一朵娇红在掌心,拂去一路的风尘,抛开山下的杂念,隐匿于千年的桃林间,与时光同行,动则听风来风去,静则看花开花落。桃花一朵又一朵,不经意间,绽放出缤纷的生命,又在不经意间零落成泥碾作尘,谁又能按下暂停键,让春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天,这一刻,这一瞬间呢?山风又起,吹乱了我稀疏的头发,一阵凉意袭来,我裹紧衣服,站起来向远方望去。远方,群山连绵不绝,环抱山底下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古城,现在它的面积已经扩展了几倍,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派繁华热闹,而我儿时的那个城市,早已隐没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了;近看,破壁残垣旁一株桃树静静地开着,粗糙的树干刻下岁月的痕迹,弯曲的枝干留下山风的形状。这山坡上,除了满山烂漫的桃花外和明媚的春光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座修建在一块巨石上的庙宇帕崩岗了。

        帕崩岗藏语意为“建在岩石上的庙宇(宫殿)”,因寺院建筑在有两块形似龟状的巨大岩石,故得其名。“帕崩”意为岩石,“岗”意为高地 ,历史上,拉萨有四岗:帕崩岗、吉崩岗、铁崩岗和萨坡岗。吉崩岗意为“供奉宗喀巴大师塑像的地方”,铁崩岗意为“灰炭堆积的地方”,萨坡岗的意义不详。这四岗中,只有萨坡岗的名字不详而在人们的言谈中逐渐淡去了,剩下三岗都有所发展,吉崩岗和铁崩岗则因在人口密集城区,后来就成了拉萨市城关区下的两个社区,帕崩岗远离市区,因有优美的传说故事和千年野桃树,变成了拉萨当今有名的赏花打卡点。帕崩岗殿建在巨大的岩石上,南侧呈半圆形;西侧下部凹入形成石洞,外侧略加石墙、门窗;北面是方形,大门北向,有台阶可以进入。站在帕崩岗那块巨大的岩之下,我想起海子的诗句“西藏,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没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 /没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来……”仰望修建在巨大石头上的建筑,顿生无限感慨。

        据传帕崩岗殿初建为九层宫殿,由藏王松赞干布主持修建。有一天,松赞干布在新建的红宫上散步,忽然,他发现北面的娘热沟有一块貌似乌龟的磐石闪闪发光。他研究过汉地的阴阳五行,因而得知这是一个瑞祥之兆,他马上带领大臣侍卫赶到娘热沟口去查看,这块磐石平坦宽阔,是天然的一个建筑平台。于是他决定在这块磐石上建一座九层高的宫堡,宫殿初建成后取名为:“贡嘎玛如”,后来才叫做帕崩岗。民间传说他与文成公主曾在此居住,那时公主在此亲手种下了桃树,从此,便在这片山坡上扎根生长。其间,经历了风吹雨打,迎来了花开花落,她们顽强地生长着,从一株幼苗长成了参天大树,从一簇花变成了一片花海。如今,桃树散落在寺内寺外,坡边谷底,有的一搂多粗,有的碗口粗细。她们形态各异,有的卧如盘龙,有的状如华盖宝伞,有的酷似如来神掌,苍劲古拙,各显风姿,别有古韵。千百年的暑来寒往,她们依然枝繁叶茂,见证了人世变迁,也见证了藏王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坚如磐石般的爱情。每年春天一到,这些桃树鲜花怒放,带给人们一个踏春赏花的浪漫处之地,同时也把藏王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一段动人的故事镌刻在了每一片花瓣上,勾起了赏花人无穷的遐想。

        可惜原来九层宫殿在朗达玛灭佛时期被毁,公元17世纪时,噶当派著名僧人波多哇弟子格西扎卡哇在废墟上修建了一座新的宫殿,这就是现在看到的帕崩岗殿。

        提起帕崩岗还会想起西藏历史上另一位重要的人物——吞弥·桑布扎。史料记载,藏王松赞干布于公元7世纪统一了西藏,建立了吐蕃王朝,迁都逻些(拉萨的古名,最早叫卧塘),并逐步兴建了大昭寺、小召寺、形成了以大昭寺为中心的旧拉萨城区的雏形。据传但当时吐蕃没有文字,没办法制定法律和翻译经文,无法与周边民族交往,为此藏王松赞干布深感苦恼。于是他选派了包括吞米·桑布扎在内的16名聪颖俊秀青年到天竺学习,但天竺炎热的气候使长期生活在寒冷高原的16位青年难以适应,其中15位先后客死他乡,只有吞弥·桑布扎学成归来。吞弥·桑布扎学成归来后受到藏王松赞干布热烈欢迎,亲自陪同他到帕崩岗住下,让他在那里安心创制藏文。吞弥·桑布扎住进帕崩岗后,一直闭门不出,苦苦钻研了三年,结合梵文和象雄文的五十字母创制出了藏文。吞弥·桑布扎创制出藏文后即制藏文颂词献给松赞干布,藏王十分高兴,赞赏之,拜他为师,成为他的第一个徒弟,并带动臣民学习藏文。至今在帕崩岗里还可以看到当时遗留下的文物及巨石上刻有的六字真言,据说是松赞干布和吞米·桑布扎共同学习和修行时遗留的真迹。从此藏族有了自己的文字,随着用藏文记载的著作和翻译的作品不断应运而生,藏族历史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中午时分,阳光明媚,站在帕崩岗的山坡上,我浮想联翩,想象当年吞弥·桑布扎创制藏文时,在桃林中漫步,在岩石旁思索,在陡坡上远眺……探寻一段历史是一个充满诱惑而十分艰辛的过程,会有新的发现,但又不断会有新的疑问。不论藏文是不是吞弥·桑布扎亲手创制的,但是他的谦虚、勤奋、好学,足以令后人心生敬仰之情。 

        帕崩岗一个浪漫而庄重的地方,粉嫩的桃花绽放美好的情感,坚实的外墙包孕先贤的聪明才智,以其特有的方式记载过往,留下弥足珍贵的遗产。庙顶的经幡“呼啦啦”地在风中飘扬,仿佛在向后人讲述那些动人的传说故事,又像在祈祷世间祥和安康。

        妻子和我沿着山沟的土路返回,这时沟底的一株桃树吸引我的目光,我顿生下去拍照的念头,但下到沟底的道路十分陡峭,在妻子的劝说下只好放弃。站在沟边,俯瞰那棵桃树,它在沟底孤寂地生长着,凌空展枝,繁花满树,比其桃花开得还要艳丽绚烂,在山风中摇曳生姿,别有一番“山沟桃花自芳菲”意味。抬头向东边望去,山脚下是天葬台,那里空寂无声,而墙外的坡上,一些新栽种的小树,已经开始泛绿。绕帕崩岗转了一圈,我们又回到起点的停车场。

        下山一路顺畅,快要接近市区时,那条狭窄的路变得拥堵起来,因为是周末的缘故,很多人驾车前往帕崩岗踏春赏花。车被堵在路中,后无退路。其实,人生就是一场没有退路的修行,既要有进一步的气势,也有回望的优雅,在修行中遇见更强大的自己。在低谷,精神不低人一等,生活失意,而不失掉情趣,日子沦陷始终坚守底线,以一颗清净之心,看世世沧桑,陌上花开花落。

        愿下一个春天又见桃花开,陪家人继续漫步在桃林间,徜徉于花海中。

李小平.jpg

        李小平,诗歌、散文和文学评论散见各类刊物和网络平台,著有诗集《诗意雪域,心灵家园》。现居西藏拉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