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格萨尔》史诗说唱艺人阿贝应青海人民广播电台藏语部的邀请,从我的家乡——青海湖畔的铁卜加草原来到西宁,录制《格萨尔》史诗中的《赛马称王》部。在紧张录制的闲余,他专门来找我,提出了这次来西宁的愿望:带他到“日达康”去转转。

        阿贝所说的“日达康”,是指当时建立在西宁人民公园内的动物园。进了人民公园,在一个冷僻的角落,有一座不起眼的大门,门顶上用童稚体书写着“动物园”三个字,在这里购票后,方能进入园内。我带着阿贝走入动物园,迎面一座硕大的笼舍里是一群藏猕猴,它们在笼舍中心用水泥修筑的假山上爬上爬下,还来到笼舍边上,向观光的游客讨要吃食;接着是一片封闭了顶棚的人工湖,一些鸟禽被养殖在这里:黑颈鹤、赤麻鸭、斑头雁……作为地处青藏高原上的动物园,这里也有不少来自三江源区、青海湖畔的野生动物:野牦牛、藏野驴、棕熊等,它们各自被关在不同的笼舍里,游客们只能通过笼舍上的铁丝网格看到它们。尽管如此,阿贝看着这些动物,显得很兴奋,眼睛里闪烁着亮光。他说:“《赛马称王》里还提到这些动物呢,格萨尔王的坐骑就是一匹驯化了的藏野驴呢!”说着,他便轻轻哼唱了起来:


                阿尼玛卿神山下,

                是我故乡吉祥园,

                这里的野花姹紫嫣红,

                这里的异兽安然自在。

                家马和野马一起奔跑,

                家羊和羚羊一起觅食,

                麻雀和山雀一起鸣叫,

                格桑和邦锦一起绽放

                ……


        我知道,这是《格萨尔》史诗《赛马称王》里的唱词,描述了几百年前青藏高原上生机意然的景象。然而,随着人们无节制的索取,这样的景象逐渐消沉了。我与阿贝聊起这些,他说:“父辈们还说以前在青海湖畔见过野牦牛、藏野驴呢,现在我们只能到西宁看看它们了。”说着,眼睛里的光亮黯淡了下来。

        十几年过去,我和阿贝都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阿贝依然执着于他的《格萨尔》史诗说唱。在他的倡导和奔忙下,还成立起了《格萨尔》史诗说唱艺术团,并得到当地石乃亥镇政府的大力支持,专门修建了演出场地,并拨出专款购置了服装道具等。阿贝他们也感恩着镇政府的关爱,突破重重困难,自己创作剧本,自己排练,先后推出了《阿达拉姆》《辛丹和睦》等《格萨尔》史诗藏戏,并且在当地巡演。阿贝虽然已是两鬓斑白,额头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但他却显得信心满满,不时给我打电话,聊起他的《格萨尔》史诗舞台剧的创作,他说:“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把这个世界非遗传承下去呢!”

        阿贝谈得最多的,还是家乡环境的变化:青海湖畔的普氏原羚,原本是“熊猫级”的濒危野生动物,数量一度比大熊猫还少,如今已经有3000多只了;青海湖湟鱼经过多年的封湖育鱼,数量明显回升,青海湖水位也开始上涨,每年的湟鱼洄游现象经过央视的现场直播,已经成为一种世界奇观了。当然还不止这些,野牦牛、藏野驴的故乡三江源已经正式设立了国家公园,祁连山国家公园试点工作正在有力有序推进中,我们的家乡青海湖和昆仑山两个国家公园的设立也在加紧编制当中。那些遗留在《格萨尔》史诗之中,远去的野生动物们又回来了,草原上到处是人与动物和谐共处的祥和景象。

        正在写这篇小文时,接到了阿贝打来的电话,我便说起当年和他一起游玩西宁动物园的事儿,他哈哈大笑着说:“那时候我要跑到西宁人民公园去看野生动物,如今我们的家乡就在公园里啦!”


原刊于《光明日报》2022年8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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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仁青,中国作协会员,青海省作协副主席。先后在《芳草》《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章恰尔》等汉藏文报刊发表作品,并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散文选刊》及各种年度选本选载。出版有原创、翻译作品20余部。原创作品曾获中国汉语文学“女评委”大奖,入围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提名。翻译作品曾获全国第十二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青海省《格萨尔》史诗研究成果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