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甘南是一个神奇的存在。黄河首曲在这里蜿蜒流过,给甘南留下了水草丰美的大草原,圣洁的雪山与海子,还造就了诸如郎木寺、扎尕那等神奇去处,是许多艺术家、探险者、驴友们的神往之地。在2018年亚洲十佳旅游胜地评选中,甘肃能忝列其中,甘南功不可没。

        20多年前,我尚在大学读书,参加《兰州晚报》的征文获了个小奖,得了200块钱的奖金,平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就是和一个爱好摄影的朋友结伴去甘南,年轻狂荡的心被甘南的风物所深深吸引。工作以后,只要得空,我都会去甘南草原上游荡。除了大气磅礴的自然风景,神秘多样的民族文化之外,甘南吸引我的,还有那里的美食和热情好客的诗人朋友。

        说起甘南的经典美食来,最吸引我的,当属蕨麻猪和刀什哈。

        甘南是牧区,这里的藏族人除了养牦牛、河曲马、欧拉羊之外,一些地方还养猪。与其说是养,不如说是“牧”更贴切一些。2013年夏天,在临夏州参加完一个活动,顺道去甘南,诗人扎西才让兄陪我参观完合作的九层米拉日巴佛阁之后,在去天葬台的路上,见到许多黑中带着棕色条纹的小猪在山坡上散开来吃草,我开玩笑说:“你们甘南的牛壮马肥,猪怎么却是袖珍型的?”扎西才让哈哈大笑:“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蕨麻猪,自己在草原上吃蕨麻和中药材,长成也就一尺来高,味道香得很呐!”

        但那次因为时间仓促,到底没有尝尝蕨麻猪是什么滋味。真正吃到蕨麻猪,是几年之后了。

        2016年夏天,儿子李果初中毕业,便计划带他出去走走。正好诗人堆雪和妻子从新疆回来,也想去甘南游玩,于是约在了一起,又吆喝了几个性情相投的朋友,两辆车,从兰州出发,第一站是直奔甘南州迭部县的扎尕那。我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钟,扎尕那是一个高大的石山包围着的藏族小村庄。那天晚上停电,藏族小伙贡保扎西骑着摩托车来接我们,待一行人安顿下来,已经是快10点的光景。主人收拾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就着摇曳的烛光,我看到一碟发黑的肉食,有些犯愁,不敢下箸,便询问主人,贡保扎西用生硬的汉语答曰:“火烧蕨麻猪!”,那一瞬,几年前和扎西才让去天葬台看到猪群在山坡上吃草的情景便浮现出来。于是迫不及待地开吃,蕨麻猪肉质细嫩,皮薄而膘厚适度,越嚼越有味,那味道,似乎还带着一种奇异的中药味。我赶紧招呼大家动筷子,不一会,一盘火烧蕨麻猪肉就被我们风卷残云,狂吃殆尽。

        为什么蕨麻猪有那么好的味道?询问之下,贡保扎西介自豪地说,这猪可是大有来历的,据古藏文记载,吐蕃王朝时,蕨麻猪是古代藏族蕃王及土司等贵族享用的贡品,吐蕃王松赞干布向唐朝请婚时的贡品之中,就有蕨麻猪。唐太宗许嫁文成公主,文成公主进藏后对高原上粗糙的食物很是不惯,唯独对“火烧蕨麻猪”大为青睐,并美誉其为“人参肉”,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去甘肃藏区,就曾专门要了一道“烤蕨麻猪”,吃后大为赞赏。

        看我们吃得津津有味,贡保扎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的猪,吃着草原上的中草药,喝着雪山上流下来的矿泉水,连拉下的,都是六味地黄丸呐,味道那是这个!”

        他边说自豪地竖起了大拇指,我们一行酒足饭饱,也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吃到刀什哈,也是那次旅行返回甘南藏族自治州的首府合作的时候,诗人牧风做东,邀请我们去合作附近的当周沟生态园。

        说是生态园,其实是在当周草原上搭起了许多白色的帐篷。供游客歇息和就餐。在我们去爬山的路上,牧风有些神秘地对我说:“今天下午让你们尝一道硬菜,咱们好好喝一场!”我估计他所说的硬菜,无非是烤全羊什么的,如今很流行,也并不在意。

        一行人看完了蓝天白云野花和流水,吹足了高原上的凉风,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唤,我们到一个藏包里坐定,就开始上菜。忽然,我看到传菜的藏族小伙端上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直径一尺左右。正狐疑间,只见那人熟练地用小刀将外面的一层皮囊迅速划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肉块,似乎还有拳头大小的圆形石头,一股强劲奇特的香味扑鼻而来。牧风热情地招呼大家动筷子:“这是我们甘南有名的刀什哈,大家不要客气,赶紧尝一尝!”

        原来他说的硬菜就是我心仪已久的刀什哈啊!在几个外地女诗人还在犹豫的时候,我已经迫不及待地下箸了。这肉是现宰的羊肉,入口酥烂,还带有一种石头独特的味道,简直是妙不可言。

        刀什哈就是叫“石炙肉”,是玛曲一带著名的美食。据说是以前由马帮和土匪发明的,是他们的看家菜。这些人一般在外游荡,长途跋涉,不好带炊具,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他们就地取材,在草原上随便找一只羊,宰杀了,将剁成小块的羊肉放入洗净的羊肚之中,撒上调料,然后取几块洗干净的河卵石,放在牛粪里烧,等石头烧到七八百度之后,就将石头一个个置入羊肚里,迅速将羊肚扎紧,然后用劲在羊肚上来回揉搓,这揉搓是个技术活,得让里面的肉和石块充分接触才好。这个密闭的羊肚,仿佛一个高压锅,羊肉在石头的贴身烘烤之下,中水分被完全逼了出来,又不带一点点油腥,变得烂熟可口,风味十足。

        牧风说,刀什哈做起来比较费事,是藏区接待贵重客人的食物。说话间,他开始献上哈达敬酒,人是藏族汉子,肉是草原肥羊,酒是青稞美酒,此时此刻,客气感谢之语倒显得多余了,直接端起银碗开喝就是!

        藏族礼数:见面三碗酒,一轮酒刚敬罢,又是一轮……不一会,诗人堆雪已经面若关公,倚着凳子低头呼呼睡去。

        毫无例外,我那日肯定也是喝大了。

 

        从甘南回来之后,就再没有吃到过蕨麻猪和刀什哈。每次翻看在草原上游荡的照片,内心就充盈着强烈的怀念和冲动。可以肯定的是,在那天高地阔的草原上,看着星星点点的牛羊,听着悠长的牧歌,喝着地道的青稞酒,品尝这些奇异的美食,纵然你有家仇国恨,不知不觉中,你的身心会获得彻底的安慰与松弛。

        蕨麻猪和刀什哈,让我增添了一份热爱甘南的理由。


摘自《陇上食事》(李满强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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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满强,甘肃静宁人。中国作协会员。参加诗刊社24届青春诗会。出版有诗集《萤火与闪电》,随笔集《陇上食事》等五部作品。曾获“敦煌文艺奖”“黄河文学奖”“《飞天》十年文学奖”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