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作家。1946年12月出生,西藏比如人。复旦大学新闻系新闻专业毕业。在2005、2006年接连被评为中国文化产业人物,并荣获2007年中国创意产业杰出贡献奖。曾任西藏自治区、云南省委副书记,中央候补委员、中央委员。 现任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协原副主席。

 

第二佛陀

 

        从青海省省会所在地西宁往西南方向25公里,有个著名的藏传佛教圣地塔尔寺。寺院坐落在路北的山坳里,由东向西,密密层层,重重叠叠,白墙金顶,红檐黄瓦,顺沟谷延伸,随山势铺展。它是举世闻名的藏传佛教黄教的六大根本道场之一,每年各路高僧大德、善男信女不远千里、不辞辛劳慕名前来朝拜、布道、转经,香火旺盛,热闹庄严。

        这里曾是一片静默、空旷的原野,寺院四周是零零碎碎的小方块农田,有如老和尚的百衲衣。现在成为万人膜拜的圣地,源于这样一个历史故事:1357年的某一天,一个美丽、端庄、朴实的妇女,戴着一顶红色的藏式礼帽,追赶着几头犄角细长乌亮的牦牛来到这里。说来也怪,牦牛来到此处,便蜷伏在地,一动不动,犹如一个个满足心灵需要的人那样,享受着这里的蓝天白云,青草飘香。恰好此时,这位妇女腹痛难忍,依靠在一块石头上,不久,一个非凡的生命呱呱坠地,一声宏亮的啼哭划破了幽静的原野。一代宗师、第二佛陀宗喀巴就这样诞生了。

        1363年8月位于青海东部黄河北岸的夏琼寺,竖立在大殿楼顶上的镏金胜利幢,重新刷上金粉,在阳光下光芒四射,大殿前巨大的香炉里燃起香草香枝,青烟腾空而起,大殿内鼓乐喧天,琅琅的颂经声此起彼伏。一个七岁的孩童由精通佛学、名重一时的顿珠仁钦大师亲授沙弥戒,取名为洛桑扎巴,意为善慧吉祥,在这座寺院里苦读了十年的佛经(佛经作为佛教“三宝”之一,代表佛的传承,佛的智慧,佛的境界)。他就是被后人誉为“第二佛陀”的宗喀巴。他的僧舍外观与当地农舍一样,泥墙素瓦,不同的是窗户落地,光线充足。室内三面墙都是树桩搭起的经书架,摆满了孤本、真本、善本的佛经,大的够一匹马驮,小的只有六七页。房子一角安放着一张藏式木床,床头的几案上端放着一尊佛祖释迦牟尼的泥塑像,床前摆放着阅读经文的书桌。在顿珠仁钦大师的教授、督促、开导下,他起早贪黑,手不释卷,学习了显教经论,密法仪轨,初步明白了佛不是俯瞰众生的救世主,佛是时常清扫心灵垃圾的觉悟者,只有悟得佛性,才能成佛;佛是爱人如爱己,慈悲宽容的根本。后来,再深入学习了弥勒五部、四部医典等著作。

        唐僧西天取经,是因为西天是佛祖的诞生地,是佛教的发祥地。藏区要学佛懂得佛心,悟得佛理,也必须去西藏学经,因为西藏雪域是藏传佛教的发祥地。今天无论沿川藏公路进藏,还是随青藏公路进藏,你都能随处看到一个个、一群群手持木板护套、胸挂牛皮护垫的信徒,磕着一步一个的长头,用五尺身体丈量青藏高原,同时低声陈述着自己的祈求和美好的愿望,他们的方向和目标就是这个信仰中心。千百年来,拉萨古城中央的大昭寺前,成千上万的信徒从早到晚,五体投地地祈祷跪拜,身下粗糙的石板被血汗摩擦得像镜子一样光滑铮亮。

        1372年开春,16岁的洛桑扎巴整装待发,要去西藏求法学经。因为他勤奋刻苦,佛学知识融会贯通,也因为他资性聪慧,过目成诵,更主要是佛眼相看,不忘大德,在他幼小的心灵萌发出慈悲无我、大雄无畏的佛的善根。他的父亲是元朝末年当地兼管军民政务的很有实力的官员,家境富足,家里为他准备了十来头有高原之舟之称的牦牛,驮上了为西藏各大寺院布施的茶盐,几匹身架匀称、结实健壮的骏马驮着必要的生活用具。顿珠仁钦大师把自己的一匹坐骑送给洛桑扎巴,据说,这匹马自头至尾足有一丈长短,自蹄至背约高八尺,眼若铜铃,尾长胸扩,浑身雪白,一日能行几百里。临行前的早餐,全家人围坐在一张藏式桌边,喝着酥油茶,吃着青稞面,妈妈望着自己身披袈裟、童颜嫩手的爱子就要横穿青藏高原远走他乡,依依不舍,思绪万千,这是断了线的风筝永远回不来了,还是会有一天千里迢迢回到自己的身旁?一时百感交集,突然伤感地转身掩面而去。儿子的眼泪不禁扑簌簌夺眶而出,却想拼命地忍住,只好低头喝茶,碗刚放下,却瞥见坐在对面吃着糌粑的爸爸早已泪流满面。早餐后,他们一队骑马赶牛的人群离开宗喀巴地区,送行的人群手捧洁白的哈达缓缓跟随,送了一程又一程,骑在白马上的洛桑扎巴几步一回头,缠着佛珠的手挥了又挥……

        一年以后,他们到达藏传佛教圣地高原古城拉萨。那时的拉萨是一个四周群山像武士拱卫着的、似酥油一般肥沃的河谷,状如卧象的红山屹立在河谷中央。山顶有几座红墙镶着黑窗户的宫殿,山半腰围着一圈腰带似的城墙,宫殿上褪了色的黑白相配的茅旗,随着冷冽的寒风,微微飘动,那些房顶四角挂着硕大的风铃,已经锈蚀变色。但这里既不是拉萨的座标,也不是人们目光的聚集地。他们沿着吉曲河(今拉萨河)直奔四周被民房围着的那座巍然耸立的大昭寺。西藏的寺院一般都沿着山势而建,只有这一座坐落在沃麦塘(牛奶坝子)的中央,坐东朝西,四四方方,东半边是主殿,高三层,上边是闪闪发光的金顶,西半边是两层精巧雅致的僧舍,大门并无雕栏玉砌的修饰,大殿并无峨冠高堂的威猛,室内室外出奇地朴实无华,却颇具深山古刹的亲和与庄严。

        他们远远看见金顶,立即下马,脱帽,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终于实现了朝拜的梦想。走进大殿,清澈的晨光从窗棂射进室内,四周点燃的藏香冒出缥缈的青烟,大殿正中的金色莲台上,端坐着漫漫历史长河中人们朝思暮想求见的释迦牟尼佛像,面容慈善、神态安祥,左手捧钵,右手扶膝。这尊塑像是至今2500年前释迦牟尼的弟子曼殊师利组织修建的。传说,一次释迦佛在舍卫城讲经传法六十五天,深刻的佛理让众比丘入脑入心。讲经结束的那天,一位比丘向释迦佛提了一个问题:“师尊,您住世的时候,我们能眼看佛容,耳听佛音,心有皈依,如果某天您涅槃离世,后人将如何记忆您的尊容呢?”众比丘纷纷议论,有的说写一部书来纪念世尊,有的说作一幅画来描绘世尊,还有的说四处口授传承世尊,最后曼殊师利对佛祖说,大伙的提议都有道理,可是文字难以描述,绘画难以保存,口授后继难寻,我建议塑造一个坚固无比、精美庄重、永世保存的塑像如何?佛祖听过,含笑无言。于是他们从四处请来能工巧匠,从八方采来宝石矿物,熔炼铸造了佛陀十二岁身量的化身像。佛陀十二岁到底有多高?佛祖的姨妈波阇波提记忆犹新,她介绍说,释迦八岁时,身量如蓝毗尼园的台座那么高,十二岁时,脚踏舍卫城的门坎,头部顶到门楣,于是大家就按照这样的身量塑造出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的佛祖十二岁等身塑像。一切工序完成之后,请世尊光临开示。面对鲜活庄严的形象,佛陀开口祝愿,梵音绕耳,花雨散落,佛光闪耀,最后把他迎请到印度金钢座寺供奉,这成了释迦牟尼在世时亲自开光、加持的唯一一尊佛像。据说,它有无比的加持力,凡是见到这尊佛像的人,都能解脱贪、嗔、痴三毒的苦恼,净化出善、慧、福三喜的福址和功德。

        洛桑扎巴一行盘腿端坐在佛像前,点燃来自青海酥油注满的神灯,捧起顿珠仁钦大师配制的藏香,口诵智慧第一的舍利佛和神通第一的目犍连撰写的赞颂释迦牟尼的祈祷经,请佛祖开启信徒的智慧,指引信徒的证悟之道。此时佛殿内祥瑞纷呈,空中飘落花雨,香气四溢,佛像似乎颔首应允,弥漫的祥云中显现出佛的真身,这象征得到佛祖的真传,启蒙佛心,使其获得不可思议的成就。

        从此洛桑扎巴在西藏云游四方,朝拜香客如流、香火鼎盛的古刹名寺,请教那些功成名就、道行高深的高僧大德。佛学大师阿底峡,原名月藏,法名吉祥燃灯智,公元982年出生在今孟加拉国一个王族的家中,三岁学习文字,五岁诵读佛经,十一岁进入印度著名的佛学院那烂陀,二十岁正是年轻力壮,佛学知识丰富,长得眉清目秀,父王下令继承王位,娶妻传代。他以坚定的信念,回绝父王,立志毕生奉献给佛法佛业。二十九岁那年在印度菩提伽耶寺正式受戒。四十四岁时担任印度佛教大寺超戒寺的住持,声望如东升的旭日,步步升腾。西藏正式进入佛教的后弘期,具有远见的阿里古格不惜一切代价邀请阿底峡入藏传法,重整藏传佛教的正流。1040年阿底峡从印度超戒寺启程,翻越连雄鹰都飞不过的喜玛拉雅山,历时两年到达西藏,从此雪域高原到处留下了佛祖阿底峡的足迹,到处传播着佛祖阿底峡的法音。阿底峡开宗立派,创建了意为“佛语教授”的噶当派,在他西藏巡锡引法的十二年间,培养了大批佛教传承的名师高徒,新建、扩建遍布全藏的寺院道场,著述撰写了大批世代相传的精典名著,翻译了收入大藏经的上百部名著,佛教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复兴运动。

        宗喀巴怀着对阿底峡的无限崇敬,寻踪觅迹,在各处寺庙短的几天朝拜布施,长的住上十天半月了解历史,获得加持力量。在拉萨附近的纳塘寺,靠近藏北的热振寺,位于泽当近郊的桑叶寺,一住就是一两年,修炼佛法,习经思考,著书讲经,因为这些都是阿底峡尊者的修道场。后来他又到后藏号称第二敦煌的萨迦寺,拜著名的萨迦派高僧雄努洛珠为师,学习不用文字记载,注重口口相传的“道果法”密法。“道果法”起源于印度,随着佛教的衰落在印度早已失传,而萨迦派不但完整继承还奉为根本大法,人才辈出、持戒严谨、典籍浩瀚、密法高深的萨迦派成为了令宗喀巴入迷的思想精神,为他后来被推崇为西藏佛教界的领袖,精通五部大论,娴熟显密两宗的伟大智者提供了根本的精神动力。

        宗喀巴被称为了杰仁布切,意为杰出上师,声誉鹊起,如日中天,花十天十夜能完整背诵印度大师弥勒、法贤、龙树的教法,用三月三周讲解智慧圆满等大乘佛教经典,他以深厚的理论功底、敏捷的思维能力,高超的演说才能,与成百上千的佛学高僧进行最严格、最高深的佛学辩经。他在直贡寺用两年时间闭门撰写的《菩提道次第广论》为佛学提供了循序渐进的修行路子,成了所有寺庙学僧人手一册的必读经文。他传法弟子越来越多,他讲法听众越来越多,成为了佛教信徒心中的真佛。

        此时,宗喀巴离开青海已经40年,母亲已满头白发,满面皱纹。多年来,她时常从朝圣的信徒和经商的邮夫那里,断断续续得到一些儿子的消息。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儿子能为佛法事业尽微薄之力,她当然自豪过、得意过,但她期盼的不是望子成龙,出人头地。毕竟儿子的生命是母亲给的,长大成人是母亲血汗的灌养,母子之情重于泰山。宗喀巴大师在繁忙的传法之余也时常思念母亲,一次次梦里呼唤母亲,泪水打湿枕巾,可细一想,思乡之情越切,恋母之情越深,对自己学法修行的难度越大,自己的理想是恢复佛教的纯洁,目标是创建显密教法完整系统的体系。所以,他尽管经常接到母亲捎来的口信,希望他回去看望。每次自相矛盾的思想冲撞之后,他都放弃了归乡的念头。一天一个来自青海的商人要求面见,并从怀里掏出一个黄布包裹的纸贴。揭开层层包裹的黄布,再打开纸贴,里面竟是母亲的一缕银发。那位商人还肯切地说,你的老母亲年迈体弱,余生已经不多,望你务必返回探望,所需一切由我操办。话音未完,这商人已经自己感动得涕泪俱下。

        宗喀巴大师第九次住进桑浦寺,这是一座古朴幽静的静修胜地。他端坐在带靠背的方形床上,对面的佛龛里释迦牟尼镀金的铜像,似乎在看着他微笑;面前几案上的酥油灯闪动着火苗,屋里的亮光也在若明若暗,拿在手中的一缕白发牵动着他的思绪。想到跟随的几百名佛学弟子,还没有写完的六部佛学教程,即将在沃卡拉顶寺举办的新年法会,他暗自筹划了对母亲感恩的表达仪式。第二天,宗喀巴叫来身边的几个弟子,分头找来各种彩色的天然矿物颜料和西藏当地制作的草棉锦,开始画一幅自画像。他用自己的鼻血调和着各种矿物颜料,为了永久保存以唐卡的方式装饰。他把自己画成头戴黄色桃形尖顶帽、结跏跌坐在莲花座上,双手当胸结说法印。上方画着他朝拜过的恩师大德,下方四周是跟随他的几位得意门生。画完后,在拉顶寺的大经堂里悬挂了三天三夜,由宗喀巴大师领衔300名高僧举行隆重的开光加持。画中一个个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绚丽的色彩,精湛的技法,目睹者无不惊叹称颂,心生敬畏。为了方便携带,用丝线和绢帛托衬底背,四周用彩缎衬拼画框,两端镶着硬木轴心,画面覆盖一道黄绸遮幔,左右各飘着一条红色绸带。宗喀巴亲手把这幅唐卡交给了那位商人,请他转交给母亲,并给母亲捎去口信说:自己十分想念母亲,因为教务繁忙,不能回去,望母亲谅解;母亲见了这幅画像,就像见了儿子一样,会给她讲三天三夜的话;希望母亲在他出生地建一座白塔。

        这个商人带着这幅珍贵的画,又翻越唐古拉山,渡过陀陀河,回到青海湖畔,这里有一座寺庙,是宗喀巴赴藏途中歇息的地方。他的马队在这里休整了几天。这一路他把这幅唐卡背在身上,晚上放在枕边,还不时地摆放在高处,磕头祈祷。他在西藏听说过宗喀巴讲经传法的神奇故事,亲眼看到了宗喀巴在西藏的崇高威望,越想越觉得这是一幅在藏传佛教史上的稀世珍宝,怎么也舍不得交出去。于是,他悄悄请来一个有名的唐卡画师,在这个寺庙里,关起门来,用了一个多月临摹了一幅画,真画装进精致的竹子编桶里,背在身上,复制品装进一个木筒里,捧在怀里。他来到宗喀巴的家里,见到了大师的母亲,先转达了宗喀巴带来的口信,然后打开木筒,把这幅唐卡交给了母亲。母亲一接唐卡,商人背上的竹筒里传出一句“阿妈”的响亮叫声。在场的人不明究竟,面面相觑,都在问:“谁在叫阿妈?”大师的母亲手捧唐卡百感交集,见不到儿子真人,那美好的愿望最终成了不可触摸的梦,这幅不远千里送来的自画像也表达了远在天边的儿子的深情厚意。尽管唐卡不像口信中的诉说三天三夜,但它无疑是带着情感、带着佛教、带着艺术的珍宝。母亲把它悬挂在佛堂里,每当微风拂过,画面上的佛像便曜然出世,宛如儿子就在自己身旁。

        据说,宗喀巴诞生后,其胎衣埋在产地的土壤里,一声清脆的婴啼,一滴鲜红的血迹,在宗喀巴出生地奏起一支欢快的生命交响曲,宇宙像是舒展一幅洁白的襁褓,大地像是拥抱一个伟大的生命。一年后在这里长出了一棵旃檀树,在土壤的培育下,在雨露的滋润下,在阳光的照耀下,这棵不平凡的树,越长越高,枝叶繁茂,树根挺拔,十万个黄得像金元一般的树叶上显现出一个个“狮子吼”的佛像。大师的母亲按照儿子的嘱咐,就在这棵树旁,建起了一座象征身、语、意的白色佛塔。塔座是巨石雕刻而成,质地坚固,塔身为条砖砌成,逐层内收如阶梯,塔腹如巨大的宝瓶,宽大而厚重,塔顶是日月相轮。这座形制古朴,雄伟壮观的白塔能镇服凶神邪魔,能防止天灾人祸,是一种能赐予人们福址的象征性宝物。明嘉靖三十九年,当地一位富商和一批僧众捐资出力又建了一座寺庙,取名为十万尊狮吼的弥勒寺,从此塔尔寺围着一棵神树,一座佛塔,一座小庙不断扩建,大师母亲临终前将这幅唐卡献给塔尔寺供奉。

        从拉萨带回来宗喀巴大师自画像的商人叫罗布桑布,既是土司,算是官,又在经商,算是商贾;他管百姓,完全用做生意的那套法则,一切为自己获取利益,同样他经商又用做官的那套诀窍,官商勾结,相互利用,他才赚了许多钱。经营范围从庄园到寺庙,在青海民和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有权有势的人物。好在他笃信藏传佛教,太残酷、太邪恶的事情基本不做。他在家乡有一座既像庄园又像城堡的宅院,院墙的基脚全是黑色的花岗石,四周的围墙高约10米,墙体的厚度3米多,坚固得即使一个铁炮弹打在上面都会像核桃一样弹回去,据说当年在城墙上可以拉车跑马,而里边却是一堆杂乱无章的建筑群,只有一栋门户窄小、窗扇极少的古堡,目力所及,一般人弄不懂那是住宅还是佛堂。据说这就是最初供奉宗喀巴大师自画唐卡的秘殿,很少有人能进得去。这个建筑证明,这个官商两兼者,不仅懂得一件稀世珍宝的价值,更懂得怎么把自己和珍宝隐藏在安全的地方。

        到了明代永乐年间,罗布桑布的后人为了向世人展示这幅举世无双,能给信徒带来吉祥与福气的唐卡,专程从西藏拉萨请来宗喀巴大师的弟子却吉加布,把自家整个庄园改成寺庙专门供奉唐卡。

        提起罗布桑布家的这座庄园,颇具神秘色彩。相传有一年,他捧着一尊从拉萨大昭寺请来的释迦牟尼佛像,回到青海民和,在一个树桩附近,发现茫茫的雪地上有一串孩童的足迹,便沿着足迹寻觅而去,最后足迹神奇地消失在一株旃檀树前,此时树梢上有一只乌鸦在鸣唱,口水似一缕金线顺嘴而下,且在阳光的照耀下状如悬挂的彩虹,又如飘飞的佛幡。他觉得这里是吉祥的宝地,遂在此地建一个庄园,取名为“卡地卡哇”,意为乌鸦鸣唱,这地方的商人把乌鸦视为神鸟,认为它的叫声能带来财运。他的后人,在墙内铲平了所有的土楼,在这60多亩的平地上建起了逐层升高的僧舍,巍然耸立的大殿,辉煌瑰丽的佛堂,还有密如蛛网的巷道,宛如一座洁白美丽的小城,近千名僧人白天在石头铺垫的法苑辩经,晚上在幽暗的密室里静修。这所有的僧人,这所有的殿堂都守护着这幅宗喀巴大师亲手绘制的唐卡。直到今天这幅唐卡还供奉在卡地卡哇大经堂的佛龛里,人们透过钢化玻璃的护罩能瞻仰灵魂的依止,信仰的根本,犹如第二佛陀的真身。那浸染着宗喀巴大师鲜血的红色,在画中尤为夺目,那是一种广布慈善的红,又是一种略带忧伤的红。想必一个远离家乡的佛子,思乡恋母之情,教化众生之志,都在这饱蘸真挚情感,难以言尽的红色当中。

        1409年,围绕大昭寺的拉萨古城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缮,绕城的转经路,铺上了拉萨河滩背来的鹅卵石,南边堆放木材的广场,取名为“讲法道场”。整个广场铺着切割整齐的红色石砖,广场北边坐北朝南建了一座庄严的法台,三面摆放着高低错落的木凳,四周街房刷上雪白的石灰,所有的窗户沿边涂成黑色,黑白分明,屋顶上插着印有佛经的白色经幡,窗台上摆放着披着哈达的各式法器,五色彩旗横跨街道,在头顶猎猎飘舞,呈现出高原特有的吉祥与喜庆。在大昭寺内,更是张灯结彩,装饰得富丽堂皇。宗喀巴大师用黄金雕刻了五部如来佛像的佛冠,奉献给佛祖,亲手为佛像涂上金粉,换上镶着珍珠、碧玉、松石的锦袍法衣,胸前挂着金线缠绕的右旋海螺;名门望族、大户人家捐献的纯金、白银打造的酥油灯供奉在几案上,墙面的壁画重新绘制,四周的佛像重新涂上金粉,大殿内挂满了崭新的绸幔旗幡。

        佛历正月初一,西藏历史上第一次最隆重、最庄严的大法会在释迦牟尼像所在的圣殿大昭寺举行。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法会的僧众达三万多人,法会举行了十五天,每天首先由宗喀巴大师讲一段释迦牟尼的根本道法,然后上万名僧侣不停地高声祈诵释迦佛、莲花生、阿底峡、宗喀巴的祈祷经,诵经声海潮一般回荡在整个寺院,施主们畜驮人背的各种供奉物资源源不断地送进大昭寺,整个拉萨古城沉浸在充满佛喜的神韵中。从此,宗喀巴正式确立了第二佛陀的地位,一年一度传承格鲁派法脉的法会也延续至今600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