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屋来了新嫁娘!

        新嫁娘自然年轻娇嫩。可我心里想到的却是那个屋子曾经的女主人-----那个年过三十的、不太善谈的高个子女人。此时此刻,她在做些什么?在张罗孩子的饭菜?在打扫房间?还是在这同一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想着这个自己曾经的家,想着在这里无怨的付出,想着那些新婚幸福的日子,想着丈夫突如其来的离开。

        5年之前,她还是个被丈夫捧在手心,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新嫁娘,而现在,她的心是怎样的飘零啊!在想的时候,她会哭吗?

        然而此刻,我的耳边听到的却是邻屋新嫁娘充满甜蜜和幸福的笑声。

        新人笑了,笑靥如花,旧人哭了,男人听不到,因为正醉在温柔乡里,不知今昔是何昔?更不知往昔是何昔!

        原来,爱情和婚姻也是战场阿,在这个战场上,从来都是“只有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搬到这个小区来已经有十年了,小区的环境和条件比不上现在新开的那些“花园”物业,但有一项是好的,那就是小区大部分的住户都是老的,大家虽说先前并不认识,但住在一起这么久,也就彼此很熟悉了。

        我左边的那户人家,先前住的是一对从昌都退休来的老夫妇,后来,老夫妇的独生子大学毕业,分到了拉萨。在大学期间他就有了很要好的女朋友,毕业一年以后,他们就结婚了,住在老夫妇的房子里,而老夫妇则搬到成都去住了,那里的天气气候对他们的身体有益。

        就这样,我的邻居由一对和蔼可亲的老夫妇,变成了一对如胶似漆的年轻夫妇。他们平日里上班忙,中午几乎不回家,晚上也时常在妻子的娘家吃饭,有时候,连晚上也不回来了。那个新婚的妻子是一个个子挺高的女人,很瘦,辫着一条大辫子,衣着得体,一看就是个稳重的人,也很爱干净,周末不用上班,就总是可以看到她围着围裙大扫除。

        一年以后,他们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宝宝,新婚的夫妇升级成了爸爸妈妈,做爸爸的没有什么变化,倒是经历了生育大关的妻子,发胖了,脸上也多了一些斑点,而最让她苦恼的是头发掉了很多,持续地掉,没有什么好转,因此,在我们的建议下,她那头长长的头发变成了短发,用个发绳扎着,自然不如以前有风情了。

        这个高个子的妻子并不善谈,平日里也不太和邻居一起拉家常,可是,在她休产假的那段时间,我们却时常在一起喝茶聊天,大家有时候也搓搓麻将,做了好吃的,也一起分享。大家都跟着她丈夫一起叫她“央啦”,但就他们两人在屋里的时候,我在院子里可以听见丈夫叫她“诺布”,她也时常这样称呼丈夫,那真的是一种夫妻间温馨亲密感最自然的流露,我不经意间听到,也会有感叹和羡慕。

        央啦非常喜欢喝咖啡,而我也不太喜欢甜茶,于是,就时常在一起煮咖啡,很浓,别人都说苦,我们却觉得味道很好。因为有这样相同的“嗜好”,所以,我们彼此也就更谈得来一些。她还是喜欢养花的人,刚开始也时常端两盆新栽的花给我,还仔细地告诉我怎样照顾,可是,好好的花到了我这里就不知怎么总是“好景不长”,久而久之,连我自己的花也都被她拿去养了。

        和同年纪的人相比,央啦是一个非常勤快的妻子,她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而且他们的家里永远都干干净净,丈夫的衣裤笔挺,孩子全身整洁,她还乐意做饭,变着花样地做,做的多了,也时常给我拿一盘,我们吃得越痛快,她就越有成就感。

        央啦真的是个好妻子,可是,随着孩子的到来,他们之间也和所有的夫妻一样开始有了争执。央啦的脾气不是很好,不懂得掩饰自己,生气地时候一点也不忍让他,但丈夫那时候还很爱她,每次两个人吵架,他都会想法设法去哄央啦。那时候,我时常被他的这种忍让感动,觉得这才是一个丈夫爱妻子最难得的最真实的体现。

        当然,吵归吵,倒也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家务活依然是央啦承担,她全心全意地为这个家付出,特别辛苦时,也不免发些牢骚。于是,渐渐地,丈夫有些烦了,而且越来越烦,烦的时候,丈夫想到的不是妻子那么辛勤的付出,不是爱情岁月里洋溢的欢喜,大概也不会是那些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干净整洁的房屋和可口的饭菜,而是一些截然不同的东西,比如:唠叨、限制,以及那些生气时脱口而出的气话。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丈夫开始频繁的加班,甚至还在单位里要了一间宿舍,说是中午可以休息休息。但事实是,有了那间房子之后,丈夫的加班就更多了,还索性经常就在那里过夜了。

        也许就是在那段时间,丈夫就已经开始有了不同的想法,但是央啦还什么都没有发觉,更是没有想过,那些突如其来的、没完没了的加班到底意味着什么。

        直到有一天,丈夫突然就提出了“离婚”,而且态度还很坚决。在提出的那天晚上,他搬走了两大箱东西,我看着他把箱子放到了车上,也看到了他脸上情不自禁流露的轻松和兴奋,那是一种终于得偿所愿的表情。我心里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但是我不敢猜测,也更不敢把我想的告诉央啦,不想让她更难过。

        我想,这个丈夫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有某个女子在牵绊着他,他曾经摇摆不定,如今,他下了决心要选择那个女子,所以他才能这么兴奋得分手,丝毫没有痛苦的感觉,自然也不会顾忌到央啦和孩子的悲伤。

        也许,和所有背叛了妻子的丈夫一样,在终于鼓足勇气提出离婚之后,他们的心里都会有一种久违的轻松,那些难以取舍的感情,那些激烈的思想对抗,那些左右都无法面对的尴尬,在那一刻大概都会没有了吧?他终于明确了自己的选择,并且朝这个目标勇敢地跨出了最为关键的一步,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未来充满幸福的生活,为了这样美好的未来,妻子和孩子是不得不牺牲掉的。

        不能不说,这个男人是很能为自己考虑的。

        想到这,我突然打了一个冷颤,原来爱情和婚姻也有可能参杂着这样的阴谋!真是有些可怕。

        在这样一个铁了心要“离婚”的丈夫面前,央啦也很快就同意了。在最短的时间里,他们办完了手续,央啦带着孩子搬回父母家去住。而丈夫也不用加班了,天天都可以看见他的车放在家门口。没过多长时间,一个年轻的、还算漂亮的女人就频繁在这间屋子里出入,再后来,她就住下了,穿着睡衣,来旁边的小卖部买东西,和我们邻居打招呼,给孩子们零食,大家拉拉家常。

        她是一个特开朗的女人,又很善谈,于是,小区里的左邻右舍就都知道了:邻屋来了个新嫁娘!

        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看别人结婚,看到新婚的甜蜜,特容易被那种温馨感动,心中自然会洋溢出美好的感觉。但这一次,我的心里却有些伤感,不止为央啦,是为天下所有勤劳善良的女人,为这些女人曾经的青春容颜,也为那些飘逝无踪的甜蜜爱情。

        也许就是这样吧,日子一天一周一月一年地过去,再怎样惊心动魄、难分难舍的爱情故事,总会淡漠,两个人不再如胶似漆,不再总是散发着蓬勃的激情。可是,那些形影难离、信誓旦旦的日子还是应该在心底的最深处啊!不是简单的遗忘,而是在变化,变得更加深沉,变得成熟,变得更加具体。

        那么,我的这位邻居先生,难道他真的就能遗忘那曾经美好的爱情岁月和血脉相连的宝贝女儿吗?

        既是邻居,我们总是很容易就碰面了,他总是点点头匆匆而过,表情自然是尴尬不安的。而我,总是在想,在道德的间隙和众多的议论中,他们品味到的爱情应该是涩涩的吧?对婚姻天长地久也是不确定和不自信的吧?

        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那天黄昏,我还是拨通了央啦的电话,“你最近还好吧?”这句话有点傻,但我还是脱口而出。

        “还行。”

        “这个周末你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到你那里去。”

        “我总是呆在家里的,你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那么,过两天再聊吧。”

        我由衷地宽慰,虽然遇到了这样大的变故,但央啦却并没有显得特别的憔悴,我们都没有提到那个男人,虽然,我很想告诉她我看到的,而她大概也很想听到。

        从央啦家回来的那个晚上,我一个人呆在没有开灯的小阳台上,邻屋的院子里还是满满的灯光,大概他们在客厅里看电视,我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们的笑声,做丈夫的好几次从客厅穿过院子去了厨房,应该是去拿些吃的了。而在这个男人以前的生活中,这样跑来跑去,穿梭在院子里的,总是他那个喜欢唠叨的、勤劳的前妻。

        当然,我对邻居新婚夫妻的生活是很不了解的,但就这非常简单、跑前跑后的行为,却让我不由浮想连篇,既然做丈夫的抛弃了自己曾经的妻子,那么这一次他碰到、并喜欢上的应该是一个和前妻截然不同的女人吧?我似乎已经预见了这个见异思迁的丈夫未来的生活:他承担所有的家务,年轻的妻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应酬,他生病了,没人照顾,他落魄了,活泼的妻子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这个男人夜半梦中的女人会是哪一个?

        电影里总有这样的设计:落魄到最底里的时候,结发妻子就回来了,不计前嫌,又开始了无怨无悔、全心全意的付出。

        也许这就是夫妻间宝贵的情份吧?可是,这之前大把的日子,长长的岁月,那个结发的妻子要如何度过?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和最美好的感情,都已经让这个男人给毁了,难道,对这个男人她的心就不会死吗?难道真有死灰复燃?

        浮想再连篇,也不过是浮想而已。

        丈夫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虽然特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也许丈夫开始的生活对他本人而言是幸福和快乐的,至少不会如我想象的那么悲惨。那么,妻子也要放下包袱,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所谓的新生活,当然并不是立刻就找个丈夫结婚。身边有孩子,又有自己的工作,如果自己不为难自己,其实生活也是满有乐趣的。

        天越来越暗了,阳台上有些风吹来,吹透了衣服,裸露的手,冰凉冰凉,冬天已经来了。

        冬天过后,就是春天了吧!

        格央,女,藏族,1972年生于西藏昌都地区察雅县,1994年毕业于南京气象学院。西藏自治区气象局决策气象首席专家,副研级高级工程师。西藏自治区第十届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会员。1996年至1997年在鲁迅文学院学习。著有作品集《西藏的女儿》《雪域女性》《拉萨,我在这里路过爱》和长篇小说《拉萨故事──让爱慢慢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