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口


        那时的冬天,冷得咯嘣响。响声过后,冰河开裂,大地也裂,我们叫地裂子。到春天,伴随冰雪消融,许多地裂子能够自愈,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那年例外,有个地裂子不仅没有愈合,裂口反而更深更宽更长,冒着冷飕飕的凉气。小孩子往里扔石子、木棍、土坷垃、碎瓦片、破布、旧鞋,扔一切能扔进去的东西。有一天,邻居艳秋手里的大馒头掉进去(她母亲蒸的馒头有水舀子那么大),去抓馒头,半个人又栽进去,幸好她哥哥提溜住,否则好像整个人都会栽进去。我们担心裂口越来越大,总有一天,地球就此分成两半。

        我们将这重大事件告诉父母和乡邻,大人们不理会,地裂子而已,冬天不裂不叫冬天。我们说越裂越厉害,一定会出大事,他们仍不理会。有人经不住软磨硬泡,前去查看,看完也只笑笑。平时走路,他们好像看不见裂口,头也不低一下。不过,他们的脚长着眼睛,能准确迈过。偶尔有人崴一下,哎哟一声,头也不回,继续朝前走了。

        难道真没那么严重?我们连接碎绳拴住石块放进裂口,没探到底。又连接更长的碎绳,还是没探到底。最后用皮筋,那是我们最长的一根皮筋,供二十几个人一起跳,可以连接两家的院门,牵住一头看不清另一头的人。即使这样,仍没探到底,一不小心,皮筋搭了进去。裂口更宽了,许多杂草挂在两岸,根与根悬空,随时上演着生离死别。

        这成了一块令人疼痛的心病,我们时常与裂口对望,就像一个恐惧看着另一个恐惧。大家开始想办法,不能全听大人的,他们整天忙大地上的事,却无视如此巨大的口子,等地球裂成两半那天,灾难不会因悔悟消失。

        艳秋的哥哥大宝出的主意,往里填东西,不管是否能填满,总要试试。东山有大弯垄子地,铲一垄地,从一头到另一头,需要三天。那么长的弯垄,总有到头的那天。我们一群孩子,天天干,不信填不满地裂子,它再深也不可能有大弯垄子那么长。大家提着铁锹和柳条筐,到不远处的沙坑挖砂石,像一群蚂蚁,来来回回。如此浩大的工程,大人们仍视而不见。于是,我们汗流浃背时,目光就有了大气概,小孩子们默默无闻做着修补地球,拯救世界的大事。

        不知填了多少砂石,能够感到,地裂子在变浅,手深进去,寒气不再刺骨,它正在变暖。可是,一场雨就毁了我们的心血。总是这样,在以为就要抵达终点时,一场雨降临,地裂子又漆黑阴森了。我们从未如此害怕乌云。

        害怕什么,什么更要来。乌云铺满,连雨天来了,整整下了一周。之后,地裂子变得更宽更深,不知它用了什么方法摒弃阳光,即使正午,也照不进去。远远的,就能看见它黑色的愤怒,像是铁了心要将地球撕成两半。大宝哭了。他冲裂口大喊:妈了个巴子。

        既然无法填平,只能规避风险。如果地球就此分成两半,我们该留在东边还是西边。东边有山,西边也有,东边有水,西边也有。东边没有草甸子,西边没有好山地。当我们意识到这问题,一条地裂子立即把村庄分成两半,东边的孩子和西边的孩子分成两派。东边的孩子把西边的好东西搬往东边,西边的孩子把东边的好东西搬往西边。我们跳皮筋、打沙包、玩嘎啦哈,进行一切活动自然分了伙,有各自的队伍。大家会为抢夺一块平坦的洗衣石头打上一架。往各自那边撵蝴蝶,天空好看的白云也往自己那边吆喝:嗨,到东边;嗨,到西边。白云听我们的,也不听我们的。蝴蝶就更不用说了,在裂口处飞来飞去,它的世界没有地裂子。我们隔着地裂子吵架、打架,也隔着地裂子和好。

        我的哥哥意识到另一个重大问题,地裂子不会告诉我们究竟什么时候裂成两半,也许清晨,也许午睡时刻,也许深更半夜。无论什么时候,定是忽然之间,一声巨响,不容人反应和选择。它开裂时,住在东边的人也许正在西边,反之亦然。我们所有的辛勤储备很可能存于另一个半球。即使一家人,也很可能忽然之间天各一方,永不相见。从此,西边放牛的大东再不到东边放牛,也不让牛往东边多迈一步。

        哥哥要求我和弟弟妹妹,谁也不准到东边去,谁也不准离开父母。这怎么可能,我们不离开父母,父母要离开我们。他们下地干活我们可以跟着,不下地时,父亲要打渔。还好,父亲总在西河打渔,但打了鱼,母亲去镇上卖,首先需要骑着自行车走出西边,再走出东边,去了南边,南边是否会在西边这半,不得而知。母亲每次卖鱼,我们要紧张一整天,直到她的身影出现村口。还要紧张读二年级的哥哥,学校就在东边。哥哥说他每天观察地裂子,并俯耳倾听,裂开之前,一定会有什么细微的异常显现。幸好,暑假及时来临。

        那天我们观察地裂子,正分析那断崖式的裂口深处,见不到阳光,为什么会长出青草还开了野花。这时疾雨袭来,不等跑开,雨水已在地面形成小河,一股脑的往裂口里流,在那断崖处形成软绸子似的瀑布,白得像奶。

        正是汛期,雨一直下,下的是大雨,窗外总开着遍地雨花,让人眼花缭乱。我们差不多两个星期无法真正出门,跑个茅房就立即回来。只有父亲每天出门,去河边观察水位。父亲和母亲担忧洪涝淹了庄稼,农民的灾年足以锁紧大人们的眉头。我们担忧父母的担忧,暂时忘记了地裂子的存在。偶尔,哥哥说大雨会把地裂子彻底冲成两半,不过我们全家在一起。

        直到晴天降临。连雨天过后,天空和大地崭新,有平日没见的云彩,也有重新形成的平坦和沟壑。我们跑去看地裂子,却没找到。都不相信,那么深那么宽,它怎么会不见。继续寻找,确实不见了,只见一长溜浅浅的凹槽。

        许多年后,我们才能理解,没有抚平不了的创伤,没有过不去的坎,地裂子之所以巨大,因为那是孩子眼中的裂口。



沟渠


        每个夏天,人们害怕太阳和雨水过于强烈带来灾难。太阳过于强烈,大地干旱,人们可以求雨,有时就能求来,求不来可以想办法灌溉,至少保住菜园,多少能挽回点损失。雨水过于强烈,发生洪涝,声势浩大,人们拿它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年我们家分了几垧山地,土质肥沃,地势好,值钱,父亲卖了一部分盖新房,后来全卖了。总之,处处需要钱。父亲在村西开垦了一些甸子地,土质贫瘠,也按亩缴公粮。山地只种经济作物,黄豆和玉米。甸子地不够金贵,除了大块的整地,可以随意腾出几小块土质更差的种些别的,任其自然生长,甚至不怎么伺候,撞大运,能收就收,不收也损失不了什么。这样的地我们种向日葵、旱烟、土豆和南瓜。跟交界地齐齐哈尔周边不同,那的向日葵是经济作物,漫山都是。我们这个与齐齐哈尔接壤的地方,尤其是我们村种向日葵,只为当零嘴,从不卖钱,每家都会种一些。我们叫向日葵为毛嗑,过年时人人兜里都有的东西,冬天没有毛嗑难以过冬,过年没有毛嗑不叫过年。我们家用两小块甸子地,为避免重茬,轮番种向日葵。

        比起山地,甸子地靠近河流,能够反润,不那么怕旱。但怕涝,雨水多点,河水冒漾,地就遭殃。隔一两年,淹一次,有时连淹三年。当然,偶尔连收三年。有时雨水不多,上游下雨,河流也会冒漾,这种时候,静悄悄的就淹了地。

        我家每年担心涨水,一到汛期或者连雨日,父亲每天去河边观察水位,母亲祈祷太阳出来。雨水多半不听母亲的。

        那年有块黄豆地长得出奇好,苗齐且壮,叶片黑绿,比山地的还好。汛期来临,河水不断上涨,母亲日夜祈祷也无济于事,反倒像祈祷河水涨起来。

        父亲说:必须想点办法。

        父亲想到防汛常用的办法,挖沟砌壕。选的自然是涨势最好的那块地。即使这样,想在三公顷的土地周围挖壕沟,是一项巨大工程,不是几人几天能完成的。父亲早已想到这点,也仔细观察了地形,每次大河冒漾,水最先冲来的地方,就是我们需要挖壕沟的地方。父亲说了两个关键字:引流。好像要给大地做个手术。

        这块地旁种了一小块向日葵,沙土居多,长得实在清瘦,细麻杆似的腿,小孩巴掌大的头,倒是花瓣肥大,黄灿灿的迎着太阳,开得傻里傻气。接着是一大片野甸子,灌木丛生难以开垦,打主意的很多,却毫无办法,是整个西甸子唯一没有变成庄稼的地方。不过,没有主意也无法阻止人们打主意,那一大片野甸子,总让人睡不好觉。

        下地干活,空闲时可以进去摘野果,有刺玫果、黑天天、臭李子、野樱桃。里面还有只黄狐狸。

        我们全家去挖壕沟,天气闷热,挖几下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没一会儿,我们兄妹四人不是钻进向日葵地就是钻进灌木丛去了。天气足够闷热,父亲和母亲也时常歇息,因为父亲并没认为这个办法真正行之有效。不到两天时间,只挖了两米长一米深的沟渠,天就没完没了下起雨来。比起三公顷的土地,沟渠实在太小,像条黑色的不起眼的毛毛虫。

        雨没完没了的下,河水涨势凶猛,已漫上我家门前地势较高的草甸,那么西岸怕是处处汪洋,看样子,又会一块地也剩不下,减产成为必然,还担心绝收,我们家陷入无限忧伤之中。

        雨停后,洪水刚刚消退,小孩子在岸上草丛里捡虾,跟不上大流的虾都会留下来,像蚂蚱那样蹦跶,只需按住。藏在水洼里的也跑不掉。父亲从西岸划船回来,正在靠岸。地一定淹了,我们不敢看父亲的脸,怕看了满眼的悲伤。远远传来父亲充满喜悦的声音:管用了,管用了。

        没想到,我们挖的毛毛虫似的壕沟干了大事,起了导引作用,保全了那块好地。同时,谁也没想到,河水就此改道,向日葵地和那片灌木丛生的野甸子不见了,变成了一条大河。大河就是大河,并不是洪水,洪水退去,大河还在,成了西大河一条分支。从此,在西岸,我们的村庄多了一条宽阔的大河。谁也无法再打野甸子的主意了。

        许多时日,我们并没谈论那块幸运的土地,谈论的是那道沟渠,如此幼小,却改变了大地的模样,令人震撼,也令人不安。



洼地


        没下大雨之前,那是一条村道,大雨过后,形成一条水沟,不宽不窄,不疾不徐,自北向南,将村庄分成两半。它尴尬的宽度和深度,让站在岸边的人左右为难。迈不过去,像能迈过去,一迈必然掉进水里。想淌过去,又感到不必大费周折。但如果脱了鞋子挽起裤腿下水,低估了它的深度,不知哪脚踩进坑里,必然湿一大截,也许还栽一跟头。我们的村庄河流丰盛,不需要一条像河不是河的水流,严重阻碍着交通。我们叫它洼沟子。

        不需要,它仍然存在,像某种顽疾,只要涨水,就会发病。过洼沟子,只有一路往北,竖向穿过村庄,到达村外小拱桥附近的湿地,才能迈过去。而这条路是竖向穿过村庄的必经之路,也是捷径。否则只有从外围包抄绕行。且湿地终归是湿的,仍要湿鞋。如果不是不得已,没人这样过沟。如果不是不得已,也没人过沟,只站在水边喊对岸的人捎话。

        地势改变了村庄的结构,也改变了村庄的命运,以洼沟子为界,自然分成了两半,东头和西头。一些观念应运而生:东头人奸诈狡猾,西头人淳朴善良;东头人富,西头人穷;东头人傲慢,西头人随和。

        东头人确实干了些坏事。有人打骂爹娘,有人偷鸡摸狗,有人拦车打劫。还有杀人者。为争一点地头,持刀捅人,白花花的肠子淌了一地。也有为口角夜闯屋宅,菜刀砍人,结果错砍了孩子,那孩子脸上永久留着一道斜疤。几个恶性流血事件都是东头人干的。当然不止这些。还有猥亵之类的流氓事件。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这多少影响着村庄的名声。

        西头人分析,东头之所以坏心眼多,因为大队在东头。大队是村庄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有什么惠民政策,不等大喇叭广播,东头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先捞好处。好处总是有限的,等西头人去,只捡残渣剩饭。老想捞好处,久而久之,人心就变了。

        另外,县道也是祸根。这条铺了砂石半硬化的大道,往北往南,去县城去大市都要经过。这些车辆哪怕不停下,也带来外面的风尘,整天乌烟瘴气,东头人受了污染,迷了双眼。那几年盛行拉脚,东头人干过,发了两年财。也正因为县道,东头人夜里蒙面,带上刀斧,暗中埋伏,对远道的车辆进行打劫:此路是我修,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那被劫的车辆,原本干着滥砍滥伐之类的违法事,不敢报案,只能给钱通关。也有做正当生意,运送机械零配件,赚一趟拉脚的辛苦钱,但寡不敌众,只有认栽花钱打发地头蛇。

        东头人分析,西头人之所以越往西越穷,就是太笨,太傻,没见过世面,一天就知道在地垄沟里爬。西头人死都不是穷死的,是笨死的。

        西头人分析自己,山好水好,空气好,人心就干净,不会搞歪门邪道。

        西头人说,东头没一个好饼。东头人说,西头没一个好脑瓜。

        当然,东头和西头沾亲带故,一棍子扫一片,就扫了自家人。即使这样,那自家人也从心里划出去了。

        西头丢了大鹅,只管找东头,丢了大狗,也只管找东头。鸡鸭鹅只要不小心混到东头人家圈里,保准回不来了。即使分清方向,他们会故意让它们失去方向。他们还会夜里给狗吓迷幻药,迷晕后拿去卖掉,或者藏了狗皮吃狗肉。

        西头人顶多吵几句,倒是东头吵得厉害,像是受了冤枉,即使事实摆在面前,也能无赖到底。

        东头和西头表面没起过大冲突,暗中势不两立,哪怕对方是亲家、女婿、儿媳。

        改革开放以后,直到第一人走出村庄。接着,一个又一个走出去,有些人聚集一座城市,有东头人,也有西头人。出门在外,在人山人海的都市,东头和西头才成为一个村庄。大家互相照应,共同怀念故乡。遇到不平事,疲惫了,大家一起骂一通发泄,抹抹眼泪,还是故乡好啊,非回去不可。

        可是,他们一旦回来,洼沟子涨起水,东头人又成为东头人,西头人又成为西头人,暗中较着劲。

        洼沟子没招谁惹谁,仅因地势竟改变了人这种复杂的生物,集体洼进去了。



高地


        去看远方,不必攀爬院墙,上高岗就行。那是村西的高地,大路旁的一块凸起,蘑菇云大小,坚硬,有石子,很少长草,洪水从未抵达。站在上面,可以看见两里外的村口,看见背后的整个村庄,看见南面蜿蜒的河流和岸上的树林,看见河圈里的牛羊。偶尔,能看见河里漂浮着什么,树根、浮木,以及尸体,有动物的,也有人的。如果在寂静热辣的午后,或者鹅毛大雪中,仿佛看见了整个世界,又仿佛整个世界不在了。

        村西的人去高地,可以看外出的家人是否归来,只要身影出现村口,就去相迎,或者回家炒菜。许多母亲去高地,多半系着围裙,喊河边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饭。也喊晚归的鸭鹅,即使它们漂在南大河,也能唤回来。

        有人去高地,不为什么,就站在那,久久做着一个姿势,背手或斜肩,站成一棵树。一块高地,一个人,一个世界,这种时候,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高地深受喜爱,它坚实的质地让人充满安全感。总有人站在那,有时一个,有时三五个,七八个。也有狗站在那。无论人多人少,呐喊,呼唤,人与高地都呈现一种别样的宁静。

        没人敢在高地撒尿,那相当于现场展览。

        后来,不知谁发现了高地的秘密,它坚硬的外表下,竟藏满了柔软的细沙。第一个挖掘者在高地开了个口子,那金色沙粒闪闪发亮,均匀细腻,仿佛筛过。此后,无论谁去高地,无不赞叹它内里的辉煌。随即,口子越来越大,高地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不仅村西,整个村庄,每家人都去挖过高地。外村的人也来了,以及镇里,一辆接一辆挂斗四轮车开进高地,人们挖掘、喧闹,动作迅猛,远远看去,就像掘谁家的祖坟。

        直到渗出地下水,细沙也挖光了,车不再来了,高地却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其实,高地已不复存在,深深凹了进去,凹出一个大坑,坑壁诉说着遭受的重创,参差不齐,黑土与黄沙杂糅,走到跟前,会惊得人朝后一仰。过了很久,人们还不习惯,虽然清楚那有个大坑,但免不了要朝后一仰,哎哟一声。谁能想到,那么高,忽然就变深渊了呢。地势也有自己的命啊。

        村西的人实在难以习惯,仍然一次次走向高地,看见深坑,一次次恍悟,原本想呼唤什么,变成了咒骂:这些人太狠了,下手那么重。也免不了支使孩子:去高岗看鸭子回来没有。孩子说:还高岗呢,大坑吧。

        几场大雨过后,坑里积了大量的水,足有一人多高。大人数次警告孩子:不准去高岗!孩子们还要去,三五成群,往里扔石头。大人也去,也往里扔石头。没办法,看见那样一个大水坑,就是想往里扔个石头。


原刊于《青海湖》202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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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尼,女,本名郭金梅,自由撰稿人,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18届高研班学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在《十月》《中国作家》《花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江南》《长江文艺》《作家》《作品》《民族文学》等杂志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若干,有作品入选《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北京文学小说月报》。出版短篇小说集《马兰店》,中篇小说集《和羊在一起》。中篇小说《一壁青苔》获得第十届四川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