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民歌中那些至纯至真的人间感情被民间歌者以天籁一般的美丽音色演绎之后，带来的常常是酣畅淋漓的感动和放飞自我的快乐：“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是由不得个家”；“若要我俩的姻缘散，三九天，青冰上一朵牡丹”；“五月十七二郎山，娃们不引门不管，油缸倒了也不管，心宽宽儿的浪两天。”现在，随着社会环境和价值观念的变化，那些纯到极致、忠到极致的感情似乎也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平凡生活中的人们也更愿意忙碌于更多世俗的事情。但是，总有一些人还是在坚守精神生活里的一方纯净水土，为保存人性中真善美的成分做着孜孜不倦的努力，比如眼前打开的这套甘肃岷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编著的《岷县百名花儿歌手调查实录》（甘肃文化出版社2017年5月出版，上中下三卷）。

        甘肃岷县地处定西市南部，是一片多民族和谐相处的土地，民风淳朴、百姓良善，有着非常丰富的民间文化事项，“花儿”文化在这片土地上传承已久，有许多音色美妙的民间歌手，新世纪以来，岷县获得了“中国花儿之乡”、“中国花儿传承基地”、“联合国民歌考察采录基地”的称号，2009年，“甘肃花儿”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岷县二郎山“花儿会”是其中的有机组成部分。这一系列利于岷县“花儿”文化生长发展的时代语境也培植了许多学风踏实的民间文化研究者，产生了许多有价值的科研成果。由岷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编著的《岷县百名花儿歌手调查实录》（以下简称《实录》）就是其中之一，《实录》上中下共三本，百万字的巨大容量，真切凝聚着岷县诸多民间文化研究者的宝贵心血，以宝贵的资料库形式较全面地展示了岷县花儿歌手当前的整体艺术生态样貌。本书的编委、优秀的民间文化学者张润平在《关于调查的预设与文本整理规范的说明》中深情记录了客观上很辛苦但主观上很充实的调查研究过程：“从2013年11月16日开始，至2014年4月16日暂告一段落，摸底233人，笔录采访127人。后我与王彦明、何燕飞随机调查至2014年6月底彻底结束，补充调查19人，共计146人。”漫长的过程、庞大的采访对象人数、繁杂的文字影像整理工程，透过这一个个浸透汗水的工作环节，我们看到的是张润平等本土文化学者对家乡文化的深挚热爱之情，还有传承和弘扬本土文化的强烈使命感，情真意切、情深意长，令人起敬！

        三本书的资料汇编扎实而详细，调查场面真实而亲切，语言风格朴素而鲜活，比较突出的特点是以方言为记录手段，以“花儿”歌手的从艺小传和所唱“花儿”为主要载体，以富有浓厚乡土气息的叙事手法将岷县丰富的生活场域做了缤纷鲜活的展演。

        有令人百感交集的陇中女性生活场。百余名花儿歌手中，女性占了相当比例，通过《实录》的介绍，我们看到，她们中的不少人因为“花儿”而拥有了美好的爱情和幸福的婚姻，尽管也有一小部分人因为唱“花儿”给自己带来了一些误解，可是，从百余名歌手的总体情况来看，进入新世纪以来，因为对花儿艺术的热爱，生活在干旱少雨的陇中乡村的女性超越了恶劣自然环境的束缚，拥有了初步的女性自我意识，那些热烈的歌词、高亢的曲调、热闹的场面，让她们学会了追求理想、明白了关爱自我、懂得了珍惜幸福。在这个意义上，“花儿”成为乡村女性社会化过程中的百科全书式的教材，既有启蒙的教育，也有价值观方面的终极教育。尤其是书中所介绍的几对夫妻花儿歌手，他们的经历就很有代表性，在某种意义上具有社会学的研究价值。也启发我们进一步去思考乡村女性的社会化过程和“花儿”文化之间的互文性关系，遥想1938年，顾颉刚和王树民来岷县进行文化考察途经唐家川村时，就曾以诗一样的句子关注过这一话题：“除草农妇，曼声作歌，缓辔徐行，意味适然。”（《陇游日记》）

        有令人愉悦的陇中民俗生活场。洮岷花儿有南北之分，南路花儿的“阿欧怜儿”（扎刀怜儿），以热烈的高音见长，北路花儿的“两怜儿”（啊花儿）以平缓的叙事见长，这两种曲调在岷县都有流传，歌手们因为地域和喜好而进行着选择性接受。但这两种曲调的民歌有一个内容上的共性特征，那就是对甘肃陇中的民俗生活的仔细描摹和热情传承。陇中百姓勤苦，药材丰盈，老百姓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同旱灾、涝灾做着勇敢的斗争，创造着生产生活的诸多奇迹，这就是很多民俗生活的源起。《实录》中的许多歌词，记载了农事民俗、节日民俗、饮食民俗、服饰民俗、人生礼仪等，这些民俗事项在歌手的演唱中栩栩如生，而采写者也有意识地启发歌手“多说些老花儿”，以便纪录那些在渐渐淡化或消失的民俗事项，由是观之，歌词的民俗志价值不可忽略。但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温暖火热的民俗事项，其实都从某一个侧面承载着民间最质朴的价值观念，以朗朗上口的语言、动听悦耳的旋律告诉人们要保护生态、珍惜食物、巧对天时、勤俭持家、尊老爱幼、眭邻友善，是非常重要的文化教育手段。

        《实录》中的时政花儿也很有特色，从某个角度折射出了百姓的政治生活场，主要是对党的政策的拥护、对现实生活的满意，那些时代感鲜明的唱词从各个角度侧面记载了岷县近几年发生的社会大事（如退耕还林、灾后重建等），是比较情真意切的“民间大事记”。

        最后，出于对西北民歌的真诚热爱和对岷县本土学者的深深敬意，谈一点建议，全书对百余名花儿歌手平分笔墨，在人数较多、资料较杂的情况下，这样的编排方式对阅读者进行重点阅读和分类关注产生了一定的障碍，因此，再版时，编委会可以根据歌手的成就、特点，进行艺术审美方面的分类介绍，也可以根据歌手的生活地域、成长环境，进行文化地理学方面的分类介绍。这样以来，将更加有助于阅读者对岷县花儿的科学理解和深入研究。

        《实录》的编著者都是既熟知民歌传承的民俗环境又具有最热切真挚的乡土之心的本土专家，他们的研究工作对地方性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要以民间文化的名义向他们表达深深的敬意！

原刊于《甘肃文艺》2017年第6期

        白晓霞，女，藏族，又名白姆措，甘肃天祝人，文学博士，兰州城市学院文史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民俗学，发表相关论文多篇，主持省部级项目多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