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0.jpg摄影:觉果

摘要:俄巴是藏族地区民间的宗教师,属于藏传佛教宁玛派。他们既成家继嗣,又专营宗教,可谓“兼职宗教师”。本文根据田野调查资料,探讨了俄巴群体的特征、培养和传承方式、活动场所、宗教仪式及其社会影响等。作者认为俄巴最能体现宗教的神圣性与世俗性特征,他们不仅是佛教民间化和本土化的典型个案,也是藏区多元宗教文化融合的产物。

关键词:藏传佛教;宁玛派;俄巴;俄康;宗教传承;法会;乡村社会;民俗;宗教本土化;地方知识系统

藏传佛教宁玛派的教职人员一般分为两类:第一类被称为俄巴,第二类是正式出家人。俄巴即藏语(sngags-pa)的音译。俄巴未正式出家,也未受比丘戒,他们既在固定的宗教场所从事宗教活动,又结婚生子,从事日常生产劳动以养家糊口,并且参加社区的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各种活动,兼具宗教职业者和普通俗人双重身份,是藏传佛教领域比较特殊的群体。他们不注重佛教显密经典的学习,而注重适合民间的各种法术仪式。该群体的宗教仪式活动具有多元文化融合的特征,其宗教行为对藏族乡村社会的政治、文化等方面颇具影响。目前,俄巴群体主要集中分布在安多藏区之青海黄南、海南、海东及甘南拉卜楞等地区,西藏的日喀则和山南地区,四川的甘孜地区也有零星分布。但在学术界却鲜为人知,研究成果很少。①笔者于2011年至2013年之间,在青海黄南和海南,以及甘南等地,就宁玛派俄巴群体累计进行了三个多月的田野调查。本文依据所获资料,就宁玛派俄巴群体及其社会影响做一些分析和探讨。

一、俄巴及其生计

(一)俄巴的名称

俄巴的意思是密咒师或持咒者,“俄”是密宗、密咒之义,“巴”指人。《藏汉大辞典》解释为:“俄巴即咒师,持咒者。以念诵咒语为人禳解祈福的宗教职业者。”[1](P.708)在西藏,一般也将密咒师称为昂巴,列为宁玛派的修行者。有时俄巴也被称为“宦”(dpon)。有学者研究认为,“宦”起源于吐蕃以苯教治国时期,藏族部队中每一编队“日”要有一个“宦”,叫“日宦”,负责出征时选择日子,搞祭祀等。后来,这一习俗被保留下来,现在很多村庄仍有“日宦”,负责婚丧择日、生小孩取名、防雹护苗等等,不过已佛教化了。[2]

在一些汉文论著或资料里我们可以看到以下这些称谓:“阿巴”、“俄巴”、“俄华”、“宦”、“唤”、“本”、“本本子”、“本布子”、“棒棒子”、“密咒师”、“咒师”、“密宗修行士”、“密修士”、“密宗师”、“居家宁玛巴”、“持密者”等。这些不同称谓均涵盖于三种类型中:即汉语音译、汉语俗称、表示其性质和特点的名称。[3]

俄巴既有男性,也有女性,但女性较少。年龄不限。在民间和学术界,一般将俄巴的历史追溯至公元8世纪的莲花生大师,尊崇其为祖师。

(二)俄巴的特征

俄巴的外部特征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蓄发辫,一是他们的着装。一个人成为俄巴后就不剪头发,辫成辫子并缠绕在头顶,再用头巾裹住。头巾大多用红布,也有用黑布的,依不同的地区而异。这种发辫被称做“俄拉”(sngags ral),意即密咒之发辫,是俄巴的重要标志。俄巴开始蓄发时须经活佛或上师诵咒加持灌顶,发辫对他们而言是非常神圣的。发辫分两种,有一种终生不得剪下或拆散,除非在特殊场合。另一种可以剪和洗。如见自己的上师和活佛时可以拆下头顶的发辫以示朝拜和尊敬。[3]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变迁,俄巴蓄发辫的传统也有所变化。在青海藏区,一部分年轻人加入俄巴群体后,不再把头发缠绕在头上,而是留到足够长后扎起来,类似于有些女性的发型或者艺术家的装扮。另还有一小部分国家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及退休干部加入俄巴后,不留发辫,但还是参与正常的法事活动。

关于俄巴的着装,《佛教密宗法器简论》中写道:“在家俄巴,即继部中在家俄巴着何装?如在《黄桑》所说,‘穿白衣、树叶或麻,胡麻或者树皮衣。’穿以树叶、树皮等为原料制成的袈裟。一般是衣未染白色,发未梳长辫,心未作真实,即所谓具有三种真实特征的俄巴师,需要白而净,未染污垢的颜色。”[4](P255)因此,在藏族历史典籍中宁玛派的出家僧和俄巴分别被称做“穿棕红袈裟之出家者”和“身披白色袈裟之蓄辫者”。

根据田野调查发现,在日常生活中,俄巴的装束与老百姓差异并不很大,他们只是穿一件黄色或褐黄色的上衣,头上盘有发辫,在人群中很容易辨认。在特定的宗教活动期间,俄巴的服饰有所不同。一般穿褐黄色袈裟,外披白色的披风,也有穿黄色衬衣和普通的藏袍进行法事活动者。

(三)俄巴的生计

俄巴们平时从事生产劳动,但他们与一般人不同,在职业和工种方面有选择性。

例如,俄巴仁青扎西,男,40岁,14岁时成为俄巴,现一家7口人,上有父母,膝下有一男二女,都在上学,家庭经济条件一般。家里的收入基本靠他一个人去挣,除了在家种田,每年需出门打工。一般去黄南州和西宁市。在工作方面,他要遵守俄巴的戒律,不能干杀生的事,如卖肉,不能放牧,不能挖虫草,不能开车,不能做生意等,限制比较多。他尽量穿一些黄色和红色的衣服,觉得头上戴个帽子不是太好。

早上一般念皈依经,打工期间不间断。有时候早起一点,有时候拖延至中午,实在不行,晚上必须要念,这个必须要坚持。出去打工一般在夏天,而大部分法会在冬天,可以参加一部分。像2012年,家乡的法会,再加上热贡地区的大法会,一年大约有50天左右,大约能参加30天。

热贡的俄巴很多。笔者接触的俄巴多杰才让,男,36岁,初中文化程度,从事出租车行业5年。他没留发辫。本来按佛法要求该留。但留发辫不方便工作。他出自格鲁派家庭,哥哥是僧侣。村里大多数人加入了俄巴,他也在两年前加入了。他说不能干杀生的事,做生意要诚信。早晚念点经,开车也可以念经。法会期间不开车。但开车和佛法不矛盾。

综上可见,关于俄巴从事的工作,在不违背佛法教理的条件下,无明确的规定,如开车,二人说法不同。

一位牧区的俄巴说,密咒师的经济来源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从事生产劳动,一是宗教收入。牧区几乎没有出去打工的密咒师,并且平时很少参加劳动。另外一名俄巴多杰(化名)是这样说的:“阿克(即俄巴)桑杰喜欢到人家做法事活动,一天一般200元,最少也是100元。比较难念的咒和做禳解仪式的话会多给一点。一年大概有2万左右。不给钱,帮忙干活也行。我一般很少去人家做法事。我是某活佛的侍从,跟着他从事一些法事活动,一年大概有1万元。做法事的钱大部分用于日常家庭开支,用一小部分购买书和宗教用品。”

可以看出,俄巴的宗教收入还是比较多。但俄巴们对这方面的问题,一般都避而不谈。他们认为,加入俄巴行列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修行,做善事。到别人家做法事是迫不得已的。再说了,做法事也没多少钱,主要还是要靠打工来挣钱。

二、俄巴的培养模式与传承方式

要想成为一名俄巴,必须通过一定的仪式。通过仪式后,进入学习阶段。初级俄巴们因受教育程度不同,学习的过程也所差别。那些无任何文化基础的文盲一般从识字开始,一直讲授到佛法基础知识和理论课,达到一定层次后,需进行密法修持。文字基础课程主要有《藏文正字法》、《藏语语法》、《藏族修辞学》等,佛教知识方面主要讲授《皈依经》、《普贤上师言教》、《宁玛派教法史》、《宁玛派颂词仪轨》等内容。在学习理论之余,跟随老俄巴参与宗教活动,并学习宗教仪轨的具体操作方法。有一定藏文基础者,则直接跟老师学习佛法。俄巴的学习,随意性较强。时间主要选择在农闲季节,或者是每天早晚,以避开农活。一般以村为单位,让不同层次的俄巴分段进行学习。老师一般是该村或该地区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老俄巴,无须交任何费用。

学习到一定的程度后,选一名德高望重的俄巴作为上师,进行授戒仪式。在上师的监督下,按《皈依经》的要求,在佛像前发誓皈依佛教,接受居士戒,即戒杀、盗、淫、妄、酒。蓄发辫居士一般分为六种类型,即归依居士、一戒居士、二戒居士、多戒居士、圆戒居士和梵行居士。

此后,还有加行(即预备工作)仪式。俄巴在学习完基础知识后,在上师的指导下学习《普贤上师言教》,严格按此书的要求修行。具体内容如下:念诵皈依经(skybsa vgao)10万遍,发心(semas bsakyed)10万次,念诵百字明咒(yiga brgay)10万遍,念诵莲花生大师咒(gau rau sai ngahu)10万遍,供奉曼荼罗(man dra)10万次,磕头(phyga)10万次。完成一次加行一般需要三四个月,也可在一至两年内持续完成。以上程序和要求基本完成后,才算是成为真正的俄巴。有些俄巴每年进行一次加行仪式。人们认为修习次数越多其造诣越高。但随着社会的变迁,俄巴修持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因此他们的佛法知识和造诣无法与出家僧侣相媲美。

根据田野调查的资料,目前俄巴的传承方式主要有父子传承、自愿入教以及活佛转世三种。

在传统社会,俄巴以世袭为主,如果一个家里有一位俄巴,那就必须在儿子当中至少选出一位来继承其法脉和家业。也有女儿继承的,但比较少。

自愿入教是正在形成的、在父子传承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传承方式,是现代社会的产物。随着国家生育制度的实施以及人们观念的转变,藏族传统的大家庭逐渐演变为小家庭,人口数量锐减。同时,由于观念转变,很多年轻人不愿意继承前辈的法脉,而从事其他行业。如此一来,出现了一种自愿入教的新的传承方式。不管原家族中是否有俄巴,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加入,从事宗教活动。据本人田野调查显示,自愿入教逐渐取代父子传承,成为主要的传承方式。

藏传佛教各个教派都有活佛传世制度,俄巴也不例外,但只是在较大的俄巴团体或俄康中才有活佛传世制度。其寻访、认定、坐床等程序与其他教派并无二致,但其成家继嗣、操持家业的俗人身份始终没有改变。他们一般也是当地俄康的寺主或宗教领袖,为当地社会的精英和权威。

三、俄巴的活动场所——俄康

(一)俄康的特征

俄康(sngags),意为密咒殿。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称呼,有些地方称为玛尼康(ma nai khnga即诵玛尼之所;玛尼是六字真言的简称),有些地方称为拉康(lah khnga即神殿),还有称为吉康的(sphayi khnga即公共房)。有些地方将俄康、玛尼康、拉康、吉康作为同一种宗教活动场所来看待。其实玛尼康和俄康是有区别的,前者纯粹是佛教徒集聚的宗教活动场所,而俄康是以供神为主同时进行宗教活动的地方。玛尼康一般是以一个村落为单位,而俄康既有一个村的,也有几个村联合修建的,其规模一般比玛尼康大。拉康和吉康一般指的就是俄康。

俄康一般建在一村或几个村的中心地段。它的外观和内供的佛像、神祇与一般寺院雷同,而且有些俄康规模较大,可与小的寺院相媲美。俄康一般由大殿和普通用房两部分构成。规模较大的在大殿两侧建有一两间偏殿。普通用房主要有厨房、库房、公共房(娱乐活动)、管家的住房等。大多数俄康的大殿前建有广场,主要用于羌姆表演和公共活动。

俄康一般无出家僧人,但有完整的俄巴组织、固定的法事活动,设有贵格(即僧官)、翁则(即领经师)、果涅(即管家)等执事人员,并且设有寺管会主持日常事务。有些较大的俄康不仅有寺主,而且还有活佛转世系统,以及下属的若干小俄康,形成同一教法传承系统。有些俄康无寺主、活佛,由寺管会管理宗教事务。

俄康的大殿中央主要供奉莲花生大师的塑像,周边是八大法行像、马头明王、狮面母主仆三尊、空行母、各种护法以及本尊佛像和传承上师身相等宁玛派的佛像。殿内还设有若干排座位,供俄巴们在法会期间使用。

(二)俄康的组织结构

笔者根据田野调查的材料,将俄康分为四种类型。第一种是一般的俄康,规模不等,比一般的佛教寺院小,但又比汉族地区的村庙大。规模较小者,无活佛转世系统,虽与较大的寺院或俄康有法脉传承,但基本处于独立状态。它以本村的俄巴为主体,从事固定的法事活动,并为村民提供日常宗教服务。

第二种是牧区的帐篷俄康。由于生产方式和生活环境的影响,藏族牧区的寺院非常少,一般也没有农区一样的固定俄康。牧民们举行法事活动时,临时搭建帐篷,并在帐篷内悬挂唐卡,设置座位,作为俄巴做法事的场所。

第三种是佛教寺院模式的俄康,通常以寺来命名,而且一般以主寺自居,属下有若干个俄康为其子寺。这种俄康以出家僧侣为主,几乎没有俄巴。其产生背景是藏传佛教寺院普遍存在的主寺与子寺关系模式。其实,俄康与其主寺除了法脉传承,基本上无任何关系,且传承的教法、法事活动都有所变化。如青海海南的当家寺,为一宁玛派寺院,其在共和、贵德、兴海等县有18座子寺,都是以俄康的形式存在,但平时基本上无关联。

第四种特殊形式,拉卜楞寺密宗学院模式。密宗学院位于离拉卜楞寺不远的村庄里,此举措也非常符合宁玛派俄巴群体的宗教宗旨和特点。其俄巴主要来自密宗学院所在的“俄第”(即俄巴村)。他们遵循宁玛派的教义和各种仪轨,但属于格鲁派。这种寺院组建模式在藏传佛教领域也比较罕见。这也是藏传佛教各教派之间和谐共存,相互交融的典型个案。

(三)俄康的经济状况

在藏区,一般的寺院都有自己的田地和牛羊,或者其他资产,并且靠信徒的布施来维持日常的宗教开支。较大的俄康有一些牛羊和田地,经济条件较好。如泽库县贡西俄康有几百头牛羊和几百亩草场,一年的收入比较可观,法会的费用基本由俄康承担,不需要当地民众分摊。但大多数俄康基本上没什么收入,因为是村落的庙宇,也没有多少外地人来朝拜和捐钱。

四、法会

俄康一年内要举行几次法会,费用一般由村民集体分摊。根据笔者田野调查,关于法会的费用问题,不同地区有所差异。有些地方是由村委会统一支出,而有些村子是由按部落或者每个社轮流承担费用。如贵德M村俄康,一年有四次较大的法会,该村共有六个社,每年由一个社负责法会期间的一切费用。每年年底,负责法会的社就召集本社民众,按人口和田地亩数分摊粮食和油、菜,大约每亩地收20斤粮食,每家收10斤油、菜。其中,出售部分粮食所得的钱作为法会的资金,剩余的粮食用于法会。这些粮食和钱,基本足够一年四次法会的所有费用。负责法会的社还要组织人员进行法会的准备、法会期间的伙食等工作。一年的法会结束后,召集全体社员公布费用开支。之后,将任务交给下一个村社。

宁玛派俄巴的宗教活动频繁,内容丰富,仪式庞杂,涉及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诸多方面。蒲文成先生在《宁玛派的民间信仰》一文中,将俄巴的法事活动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属于个人行为或小范围内的活动,包括驱除病魔、超度亡灵、诵经祈寿、为婴儿取名、诅咒怨敌、镇魔免灾、占卜吉凶等7个方面;一类是属于集体性的社会宗教法事活动,其下又分为两类,一类是与当地群众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社会宗教活动,包括祈雨、防雹等;另一类是纯宗教性质的法事活动,包括初十法会、羌姆等。[2]法会是每个俄康在一年四季的不同时间段举行的具有本传承和地域特色的集体性宗教活动。

如贵德地区格瓦俄康的法会:

正月 4-10 日 自我解脱痛苦法会

正月 9    日 羌姆法会

正月 23-29日 密主马头明王法会

2月 10-11日 酬补垛玛

3月 25-30日 文武百尊法会

4月 7-13 日 著名秘籍法师施供会

5月 14-16日 无量光佛刹土法会

7月 10-11日 持明和空行母供施会

9月 25-29日 驱魔和禳灾法会

10月 12-15日 莲花生大师法会

11月 1-8  日 八大法行法会

11-12月 29-5 日 狮面母禳解法会

(据格瓦俄康的主任介绍,他们俄康一年的法会大概有65天。)

五、俄巴的社会影响

(一)俄巴是藏族乡村社会的“医生”

随着社会的发展及各种社会问题的不断涌现,世俗性特征明显的俄康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是一个心理治疗所。村民的求学、升职、消灾祈福等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要求助俄巴。尤其就医,每当家人生病,他们一方面送病人去医院,一方面求助俄巴的占卜、打卦、做法事,两者兼而用之。俄巴的法事活动,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辅助性手段,能减轻病人的心理压力,从而对治疗有很大的帮助。人们在心情郁闷、压抑,生活没着落等时,也请求俄巴帮助。俄巴一般指出是心魔在作祟,做相关的法事,要求佩带护身符,念经咒,利用宗教手段调节心理。

(二)俄巴群体与地方性知识

所谓地方性知识,也就是人类学家雷德斐尔德所说的小传统文化,即乡村社区民俗或乡民生活代表的文化传统。俄巴作为乡村社会的成员,既了解农业生产方式等农村生活,又精通各种宗教仪轨,他们是乡村民间的知识分子和文化精英,对传承文化具有重要的意义。

作为一个俄巴,不仅要学习佛法理论和各种仪轨,而且要经常闭关修行,以提升自己的宗教修养,同时还要学习藏族的天文历算、藏医等常用的一些知识。在农牧业生产方面,他们通过天文历算知晓节气的变化,掌握防止冰雹和洪水、祈雨,以及马牛羊等家畜疾病治疗的知识,帮助当地老百姓实现农牧业丰收。还有一部分俄巴成为医生,通过西医、中医以及藏医进行疾病治疗,并辅以宗教的手段,以及地方性知识,如当地人的生活和饮食习惯、容易诱发疾病的特殊原因等。有些病只有俄巴们才能治好。

在乡村社会,俄巴对普及文化知识有一定的作用。如学习藏文起到了扫盲的作用。笔者在田野调查期间发现,被采访的大多数俄巴能说会道,对自己所在村落的地名、起源、地形地貌、风水、山神、部落和家族历史,以及各种风俗习惯、传统节日、民间传说故事等了如指掌,对农牧业生产方面的知识、各种宗教仪轨更是如数家珍,俨然成为地方性知识专家。

在佛教文化的传承方面,俄巴的作用也是不可低估的。俄巴通过以父子传承为主的传承方式,将佛法理论和各种仪轨一代代延续下去,很好地传播了宁玛派教法和仪轨,尤其是各种密宗修持法和民间宗教知识体系。这些“俄巴”在日常生活中,不仅实践佛法理论,而且也不断补充和完善佛法知识体系。笔者在田野调查期间发现,俄巴们手头有许多民间手抄本俄巴历史、学者文集、各种宗教仪轨书籍,种类繁多,内容丰富,这些书籍对于藏传佛教的传承和发展,尤其是对宁玛派俄巴教法的传承具有重要的意义。

对于乡村社会来说,俄巴的地位不可取代。一位热贡地区俄巴活佛说:“俄巴的作用很大,主要是传承传统文化、推广佛法知识、扫除文盲、传宗接代。”

(三)俄巴群体与乡村社会控制

社会控制是通过社会力量使人们遵从社会规范,维持社会秩序的过程,它既指整个社会或者社会中的群体、组织对其成员行为的指导、约束或制裁,也指社会成员间的相互影响、相互监督、相互批评。社会控制的主要手段包括法律手段、行政手段、习俗手段、道德手段、艺术手段、舆论手段及宗教手段。[5](P.265)所谓宗教手段,就是用宗教信仰、感情、仪式、教义规训人们的行为。俄巴作为乡村社会的宗教兼职人员,他们通过宗教手段,对乡村的社会控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下面通过一些个案来了解。

扎西(化名)是热贡地区M村的俄巴,现年60岁,18岁时加入俄巴的行列。他经常参与解决村民纠纷,如土地纠纷、婚姻纠纷等。有一对夫妇经常闹离婚,他从佛法的角度进行了开导,要求佩带相关的护身符,还念了《黑诉讼经》、《佛说无能胜幡王如来庄严陀罗尼经》等。后来这对夫妇和好了。另外,他还帮年轻人戒烟、戒酒、戒麻将等。据他说,一个月平均有一次纠纷需要解决。其实,日常生活中,俄巴不仅从宏观上调节村落事务,而且对人们的言行举止也起到约束的作用。比如,在一些集会上宣讲佛法知识,劝导人们做善事、孝敬父母、邻里和睦等,起到规范行为的作用。俄巴是世俗与神圣之间交流的媒介。在宗教固有的光环下,俄巴的社会地位提高,逐渐成为乡村社会的宗教权威。这些权威人士在维护村落秩序方面的能力更是不可低估。

多杰(化名)活佛是热贡地区地位很高的一名俄巴,他不仅有自己的寺院,还有许多所属俄康,在政府部门也有一些头衔,在当地有较高的威望。他经常参与解决一些比较大的纠纷。比如说,两个村之间,或者两个乡之间,甚至是两个县之间发生草山纠纷,他都要出面解决。多杰活佛主要通过历史渊源、存在的问题、佛法的理论、民族认同感等方面的分析、劝导,使问题得以解决。他的威望和权威,远远超出了自己所在的寺院和村落,辐射到整个信教区域,从而也能解决大的社会矛盾。

宗教(许多时候借助于神灵)作为一种无形的观照者,时刻监督人遵守社会的行为规范,因而控制相当数量的越轨或偏离行为并使之避免发生。[6](P.136)俄巴就在乡村社会起着一个疏导者和监督者的作用,控制和帮助解决越轨或偏离行为的发生。

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以下三个方面的结论。

(一)神圣与世俗之间的俄巴

法国著名人类学家杜尔干认为,“所有已知的宗教信仰,不论是简单的还是复杂的,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人们预想了一种对所有事物,不论是现实的还是幻想的都适合的分类法,人们认为所有的事物可分为两类……这两类一般地由两个区别明显的词语来表达,它们被恰当地表达成世俗和神圣。”[7](P.26)任何宗教都有其神圣性和世俗性的两面。但对于宁玛派俄巴来说,以这种二元结构来划分,更加能表现其特性。

神圣的俄巴。自古以来,宗教人士在藏族人的生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俄巴也不例外。在现实生活的任何场合,人们都非常尊敬俄巴,包括安排座次、倒茶送饭等生活细节,首先会考虑俄巴,赋予一种宗教特有的神圣性。俄巴传承宁玛派教义,注重修持密法,驱鬼治病,占卜吉凶,防雹护农,消灾祈福,在乡村社会扮演着“神”的角色。有些俄巴的宗教行为得到当地人的认可后,其故事不胫而走,越传越神,其神圣感越来越强。俄巴的宗教权威,同时也加强了人们的宗教认同感和神圣感。

世俗的俄巴。从人的层面讲,俄巴从事劳动,娶妻生子,养家糊口,具世俗之人的特性。在现实生活中,俄巴除了经营家庭外,还要参与各种社会事务,包括各种集体活动、各种节庆、基层组织选举等,凸显农村社会男性的主导权。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俄巴的日常生活过程,就会发现,他们一般早晚做自己的宗教功课,白天从事劳动,但许多时候,一会儿劳动,一会儿念经,将宗教和日常劳动混合在一起,不时转换着身份和角色,将神圣性和世俗性特征融为一体。

(二)俄巴——佛教民间化与本土化的典型个案

比较藏传佛教其他教派,宁玛派的历史发展路径,有两个明显特点:一是与政治的关联少,二是吸收苯教和民间信仰的神灵及仪轨多。宁玛派未形成大的宗教势力,零散地分布在藏族地区,主要依靠宗教自身的力量发展。在这种政治背景下,它逐渐向民间发展,将其作为一种宗教文化传播的路径。

继承宁玛派教义的俄巴群体生活在民间,为当地群众提供宗教服务,与普通百姓互动频繁,其民间化的色彩更浓。与此同时,在日常的生活和生产劳动中,俄巴们在宁玛派教义的基础上,大量吸收民间文化的因子,创造出了一套颇具民间性和地方性的宗教知识体系,更好地适应了当地文化结构。俄巴的种种宗教文化行为,最能体现佛教在藏区的民间化和本土化特征。

(三)俄巴是藏区多元宗教文化融合的产物

俄巴无疑是藏传佛教宁玛派教义和仪轨的继承者和执行者,但也吸收了诸多其他的宗教文化特质。俄巴不仅熟练佛法理论,并且擅于巫术、占卜等各种法术,其宗教仪式繁多复杂,包罗万象。其中有苯教的神灵和各种禳解仪轨,藏族民间信仰的各种仪式,道教的占卜术等,这些不同宗教文化丰富了俄巴的宗教体系,使它在民间得以发展和壮大。他们是藏族地区多元宗教文化的缩影,也是藏族民间信仰中最具代表性的群体。

注释:

①相关研究成果主要有:蒲文成:《宁玛派的民间信仰》,《中国藏学》,2001年第3期;东主才让:《宁玛派“密咒师”》,《中国藏学》,2005年第2期等论文。

参考文献:

[1]张恰荪主编.藏汉大辞典(上)[Z].北京:民族出版社,1993.

[2]蒲文成.宁玛派的民间信仰[J].中国藏学,2001(3).

[3]东主才让.宁玛派“密咒师”[J].中国藏学,2005(2).

[4]俄建宗智.佛教密宗法器简论[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

[5]孙秋云主编.文化人类学教程[C].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6]戴康生,彭耀主编.宗教社会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7]杜尔干.宗教生活的初级形式[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

基金项目:甘肃省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西北民族大学西北少数民族宗教研究中心项目“藏传佛教宁玛派密咒师研究”(12TB06)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看本加,男,藏族,青海贵德人,西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副教授,民族学博士,研究方向:民族学、藏传佛教文化。

原刊于《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