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研究聚焦于距拉萨市137公里处尼木县塔荣镇塔荣村切嘎却德寺16世纪勉唐派壁画遗存，通过对壁画实地考察、题记释读、图像辨识以及相关史料分析，探讨了壁画历史背景、绘制年代与艺术特色。研究表明壁画由勉唐降央的传人普巴大师领衔的团队绘制，结合藏文史料与图像内容，将题记中的猪年到鼠年断代为1539-1540年。揭示了当时仁蚌巴与尼木当地贵族之间的合作与冲突，同时，分析该壁画艺术特色可知16世纪上半叶勉唐派的发展在15-17世纪勉派发展进程中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对理解勉唐派壁画的艺术价值与历史意义具有重要的作用。

关键词：切嘎却德寺；尼木；勉唐派；16世纪

切嘎曲德寺，全名为班丹切嘎曲廓德钦林却德寺（如图1），系由其美贝桑与桑顶多吉帕姆尊聂扎桑姆（1503-1542）在尼木囊索的资助下创建的一座藏传佛教博东派寺院。该寺始建于古堡遗址，后成为博东派寺院，现改宗萨迦派。寺内藏有一批珍贵古籍，包括五函吐蕃时期写经及多种元刻版古籍，已有上千年历史。此前学界主要关注寺藏古籍研究，关于该寺壁画遗存，除巴桑次仁对杜康大殿的六道轮回图壁画及艺术风格有所探讨之外，其余鲜见讨论。2023年9月，笔者跟随中国人民大学王传播老师等人首次访问切嘎却德寺进行现场考察和拍摄。12月再次跟随西藏大学边巴旺堆教授进行深入调研。本文将结合考察材料，对却德寺壁画的基本情况作简要报告，重点讨论壁画图像、藏文题记、艺术风格及其背后历史问题。

一、切嘎却德寺相关遗存现状

切嘎却德寺位于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尼木县塔荣镇人民路一处坡地上，原四层主体建筑遭破坏后现仅存三层。一楼杜康大殿、二楼甘珠尔殿、根敦伦珠灵塔殿与二楼回廊西壁一铺壁画是本次调查中发现的保留早期壁画遗存的佛殿（如图2）。

杜康大殿位于寺院一层，殿内列柱30根，进深16.5米，面宽18.5米。大殿平面呈长方形。殿内四壁满绘早期壁画，壁画下方均有藏文题记，可惜东西北三壁被经书架遮蔽。北壁高3.4米，长18.5米。东壁高3.4米，长16.4米。南壁高3.4米，长18.5米。西壁高3米，长16.4米。

图1切嘎却德寺远景（由笔者拍摄）；图2切嘎却德寺俯视图（由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魏文提供）

甘珠尔殿位于杜康二层北侧，殿内列柱10根，进深6米，面宽11米。平面呈长方形。东西北三壁绘有早期壁画，南壁为后期绘制，南壁门口留有早期题记，剥落较为严重，部分文字漫漶不清。北壁高2.2米，长11米。东壁高2.2米，长5.9米。南壁高2.2米，长11米。西壁高2.2米，长5.9米。

根敦伦珠灵塔殿紧邻甘珠尔殿，殿内放置根敦伦珠灵塔，殿内列柱4根，进深7米，面宽7.4米，平面呈正方形。四壁均有早期壁画。北壁高5米，长7.4米。东壁高5米，长7.4米。南壁高5米，长7.4米。西壁高5米，长7.4米。

二、壁画内容辨识

（一）杜康大殿图像辨别

虽东西北壁大部分壁画被经书架遮挡，但可通过题记对各壁少数的主尊身份进行大致辨识（如图3）。

图3杜康大殿壁画分布图（由笔者绘制）

1.北壁未被遮挡的只有一铺壁画，主尊A为博东·乔来南杰。环绕主尊聚合4为上师像。下方题记中出现“久美扎巴”为博东的别名。

2.东壁A-G都被经书架遮挡，结合题记能识别主尊身份。A般若佛母；B大日如来；C药师佛；D无量寿佛；E阿閦佛；F妙音天女；G不动明王。

3.西壁未遮挡部分共5身尊像。A叶衣佛母；B无法辨识漫漶不清；C四臂观音；D文殊；E无量光佛？

4.南壁可分东、西两侧。共绘有10身主尊像。西侧A六道轮回图；B博东派护法扎西沃巴；（如图4）C吉祥天母像；D骑虎大黑天；E宝帐护法；东侧A须弥山图；B马头明王；C黑财神；D多闻天王；E黄财神赞巴拉；

图4博东派护法扎西沃帕（由笔者拍摄）

（二）甘珠尔殿图像辨识

图5甘珠尔殿壁画分布图（由笔者绘制）

1.甘珠尔殿位于杜康大殿二楼北侧（如图5）。北壁共绘5身主尊。A红帽噶玛巴像。结合周边尊像可能为四世红帽噶玛巴曲扎益西（1453-1524）。杰尊玛聂扎桑姆从曲扎益西受出家戒并闻习诸法，成为主要弟子。嘉贝央·其美贝桑也从曲扎益西学习。在曲扎益西的文集中有许多金刚亥母和金刚瑜伽母的修法。B可能为博东班钦的弟子一世其美珠巴。形象与觉拉寺壁画中带有尊像题记的其美珠巴一致。C博东·乔来南杰。（如图6）D金刚萨埵。环绕8位大成就者。E黑帽噶玛巴，头戴黑法冠结右外说法印，左内（左手掌心向内），呈年轻相貌。嘉贝央其美贝桑和施主赛康玛在1539年供养并拜米觉多杰为师。结合时间点及噶玛巴的肖像对比为八世噶玛巴米觉多杰（1507-1554）（如图7）。

图6北壁博东·乔来南杰（由笔者拍摄）；图7北壁八世噶玛巴米觉多杰（由笔者拍摄）

2.东壁绘3身主尊像。A普明大日如来；B帕当巴桑杰；C尊高僧像，身份不知。

3.南壁绘一身主尊像。A释迦牟尼佛，属后期绘制。

4.西壁共绘14身尊像。A博东派护法扎西沃帕。B可能为该寺创建者其美贝桑。C上师像。

（三）灵塔殿图像辨识

图8灵塔殿壁画分布图（由笔者绘制）

1.灵塔殿位于杜康二楼甘珠尔殿旁（如图8），殿内中间放置根敦伦珠灵塔。北壁绘一身主尊像及24身上师像，A金刚持；a1毗如巴；a2康哈巴a5无我母；a6扎玛日巴；a7阿瓦都蒂巴；a10八思巴；a11扎巴坚赞；a12萨钦·贡噶宁波；a15萨迦班智达；a1索南泽莫；其余身份无法辨识，但通过以上内容能确定绘制的是萨迦道果传承。

2.东壁绘一身主尊像及40身上师像。A博东·班钦（如图9）；其余上师像无法辨识。

3.南壁绘两身尊像及15身眷属。A绿度母（如图10）；B无量寿佛；

4.西壁共绘有4身主尊像及35身上师像。A释迦牟尼；B桑顶多吉帕姆；C红帽噶玛巴；D上师像。

图9东壁A尊博东·班钦（由笔者拍摄）；图10南壁A尊绿度母（由笔者拍摄）

（四）二楼西侧回廊壁画

于二楼西侧回廊存有一铺壁画，其保存现状堪忧，色彩近乎完全剥落，致使画面漫漶难明，仅可辨识出大致轮廓线条。就主尊呈现为释迦牟尼与二弟子之布局，以及壁画整体构图特征加以研判，该壁画彰显出早期勉唐画派之典型特色（如图11）。

图11二楼西侧回廊释迦牟尼与二弟子（由笔者拍摄）

三、壁画题记分析

杜康大殿与二楼甘珠尔殿壁画题记具极高历史价值。杜康大殿四壁的题记构成了一个连续的文本，其首要部分为主要尊神的赞颂词，对识别壁画人物身份至关重要。东壁两行题记尤为珍贵，首行以尊神赞词为主，而该行末尾部分与第二行透露壁画绘制年代、风格、艺术家及供养人等宝贵信息。

甘珠尔殿题记位于入口南侧壁面，其损坏程度较为严重，虽字迹不清无法详析文本内容，但能辨认与杜康大殿题记关键词相同内容，证明两殿壁画直接关联性。

（一）杜康大殿东壁第二行题记

译文：知坛城格言光芒万丈，周遍已知天空极优越。摧除黑暗无知者众所，祈文殊上师日光作安。从能仁王雪积而归来，其教证教法渊珀无穷。众所杰出学者而依据，叩拜能仁王宝生如来。

首段题记引用勉拉顿珠专著《如来造像度量品·如意宝珠》（的礼赞文，表明壁画与勉唐派渊源深厚，强调勉拉顿珠及其著作在勉唐派后期传承中所占据的核心地位与关键作用。

译文：建于金沙之堡的佛殿，按吉祥时轮派学量度。勉唐降央之绘画传承（如图12），一瞥沉沦其精美技艺。此处皆有壁画精雕妙，天窗檐下彩绘金箔翘。银箔泥浆凸显兰匝文，上等善工精巧作为情。

图12杜康大殿东壁第二行题记（由笔者拍摄）

第二段指出壁画遵循勉唐降央的绘画传承。关于“勉唐降央”这一概念存在两种不同的理解，两者均在该派的历史与艺术传承脉络中具有重要意义。首先，早期文献将勉拉顿珠视作文殊菩萨化身，并以“勉唐降央”称之，此称谓皆在彰显其尊贵地位。这一身份认定使其艺术创作与传承活动被赋予神圣色彩，成为勉唐派艺术发展的重要基石，其作品及理念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被视为具有权威性与典范性的存在。其次，勉拉顿珠之子名为勉唐巴·降央，他作为勉拉顿珠的早期追随者，在勉唐派传承体系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他与勉唐巴·希瓦沃、勉唐巴·囊巴伦珠巴等共同构成勉拉顿珠师徒群体。他们在扎什伦布寺、色多坚寺、色卡古托寺以及羊巴井寺等寺院留存了诸多艺术作品。据《贤者喜宴》记载，1506年勉唐巴父子于羊八井寺进行壁画绘制，其间勉唐巴·降央绘制巨幅绸缎唐卡草图，其技艺高超非凡，以一笔绘成之举尽显精湛技艺，⑤此亦为其在艺术领域卓越造诣的有力佐证。

综合来看，关于“勉唐降央”的两种理解各有其依据与可能性。从现有资料分析，将“勉唐降央”视为勉拉顿珠的可能性相对较大。首先，切嘎却德寺壁画题记首段出现勉拉顿珠专著《如来造像度量品·如意宝珠》之礼赞文，这表明他在该寺壁画创作相关语境中的重要地位。其次，他的著作于切嘎却德寺邻近之哲域吉彩寺撰成，①从地域传播视角考量，其于藏绒尼木地区之影响力或因地理邻近等因素而彰显。再者，当前研究认知范围内，此著作礼赞文现于壁画题记之举尚属孤例，这使得勉拉顿珠与该寺壁画之联系具备独特且关键之意义。鉴于勉拉顿珠作为勉唐派的开创者，在画派发展史上的开创性贡献，此处的“勉唐降央”这一称谓指勉拉顿珠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这种身份的界定在当时的宗教与艺术语境下，有助于强化其画派的权威性与影响力。

图13第二行第三段题记（由笔者拍摄）

译文：贡塘王御用画师，阿里大师普巴。虽过五十七载，在前祁涛关怀，始于猪年农历二月二十一日，鼠年农历六月至终。全部典籍，由师徒四人妙绘。吉祥（如图13）！

第三段表明艺术家是芒域贡塘王的御用画师，57岁的阿里艺术家普巴于在猪年农历二月二十一止鼠年六月内，由师徒四人完成绘制。贡塘位于今天日喀则市吉隆县为主的西藏西南部，历史上是阿里芒域贡塘王国地方政权，是吐蕃王室后裔在西藏上部或西部发展的地方势力。11-17世纪，有23代国王掌政。根据时间线，推测此处提到的贡塘王可能是第十九代国王赤贡桑尼达扎巴贝（1514-1560）。早期木刻版画有勉唐派传播至芒域贡塘的线索。如隆钦巴《妙乘大藏》贡塘版木刻版，首卷尾卷插图是勉唐派止美大师于1533年绘制，贡塘版《仲敦巴传记》插图均出自止美大师之手。止美是勉唐巴活佛流派的追随者，他与题记中的普巴大师活跃于同一时段。可知16世纪上半叶勉唐派的活动范围已传至贡塘地区。至于题记中提到的“猪年农历二月二十一日”，结合寺院建造者生活年代，推测可能为1527丁亥年或1539乙亥年。详细断代分析见下文。

译文：因观望上下间的庙宇，又观望此经堂，即不为领悟者赞美而欢喜，也不为责备而沮丧。自身才华正茂，乃君子之义。对于完善之人，做能知实践。如意！吉祥！

第四段题记彰显艺术家崇高思想及对艺术创作的严格要求，也反映出画家践行勉拉顿珠量度经中合格绘塑师的基本要求。

基金项目：本文系西藏大学研究生“高水平人才培养计划”（项目编号：2022-GSP-S128）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卡毛切仲，西藏大学艺术学院美术学（西藏美术技法）专业2022级硕士研究生。

原刊于《西藏艺术研究》 2025 年第 1 期，注释略，原文版权归作者和原单位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