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故事的开头都有一个“话说”,藏族老人土登坚参的故事也不例外。

  话说第一次听到格萨尔王的故事时,土登还是个13岁的小喇嘛。在布达拉宫附近的一座佛堂内,他看见身穿华丽袍服的艺人,盘腿坐在绘有格萨尔形象的唐卡前,戴一顶插满羽毛的八角帽,挂一条各色石头串成的项链,缓缓开始说唱:“啊啦塔啦塔啦热……”“塔啦”是说唱《格萨尔王》史诗的唱调。

  当年的这个少年没有想到,多年后自己也会这样缓缓开始说唱这部史诗,只是地点大不相同:从青藏高原,直到北京的国际展览馆,甚至遥远的英国王宫。

  一想到这里,74岁的土登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用一口生硬的普通话说:“把《格萨尔王》说唱艺术,搬上舞台,我是第一个。”

  此前,这部流传近千年的史诗,大多在街头巷尾或村寨牧场传唱。传说,说唱艺人往往无师自通,有些在梦中由神传授,有些则是大病一场之后突然开口,事先没有任何征兆。

  而土登却是自学成才。早在剃度修行时,他就因为眉清目秀被选入寺庙的藏戏队。西藏自治区和平解放后,他还俗进入拉萨市民族艺术团。本来,“折嘎”是他最为擅长的表演。这种西藏最古老的曲目,主要在藏历新年凌晨祝福吉祥时表演。但随着艺术团演出的扩大,土登开始考虑改良格萨尔说唱。

  “在拉萨,年轻人一听到‘下面是《格萨尔王》说唱表演’,就到外面抽烟,”土登边摇头边比划,“你说传统艺术不改良怎么行?”

  不过光是改编剧本就让人头疼。这个讲述天神之子格萨尔下凡降妖伏魔的故事,经过历代神授艺人的传唱加工,已达120多部,共计100多万诗行,2000多万字。作为世界上最长的一部史诗,《格萨尔王》的各种说唱版本都不尽相同,无论是音调还是唱词。

  土登只好向多位吟游艺人学习。仅仅一段开篇唱腔,他便走访了5位老师,从录制的诵经念咒中选用两个乐句,再伴以做佛事用的“赤布”和“扎玛茹”曲调,才谱出自己满意的徐缓感觉。

  而服饰制造更费心思。史诗中有一段对霍岭之战的描述最为精彩,其中大量篇幅描述格萨尔王佩戴的帽子。这顶非凡的帽子具有包容四大洲、一座桥、一个湖和62座山的夸张样式,35种珍宝装饰和16种飞禽翎子做成的装饰物。这一段长达892行的诗篇,需要近一个小时的说唱。

  “这并不仅仅是一顶帽子。”土登强调说。由于汉语不大流利,他拿出一份自己撰写的文稿,上面用红笔画出这样一句:“它凝聚着我们古代藏族先民们的智慧光辉,体现着青藏高原世代民间说唱艺人的艺术才华。”

  不过以前的说唱艺人只是“插根孔雀毛凑合”,但土登决定按照唱词制作出一模一样的帽子来。刺绣的莲花、装饰的玛瑙都还好办,但16种羽毛让土登着实犯难。在上世纪80年代的拉萨,“很多鸟连见都没见过”。比如象征“获得成就”的鹦鹉毛,当时拉萨只有一家寺庙养了一对鹦鹉,土登就去找那里的喇嘛,捡来几根羽毛。还有代表“瞭望展翅飞翔”的雄鹰翎,是托人从主持天葬的现场找来的。仙鹤翎子是罗布林卡动物园的老工人赠送的,而布谷鸟的羽毛是到乡下演出时偶然发现的,猫头鹰毛则是小商贩从尼泊尔进口的。

  花了三四年时间,土登才把这些羽毛凑齐,以此做成的帽子成为他说唱《格萨尔王》时重要的道具。1987年,它在伦敦伊丽莎白皇宫首次亮相。当时,土登应英国广播公司的邀请参加“国际宫廷音乐艺术节”。

  “大概400人的礼堂里坐满了人,我返场了4次。”土登回忆道。由于将《格萨尔王》搬上现代文艺舞台所作出的成绩,他被文化部授予“发掘《格萨尔》史诗优异成绩奖”,还被选为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

  所有这一切并不是土登与生俱来的命运:身为石匠的后代,他6岁就被送到功德林寺剃度,只是为了免除劳役。“土登坚参”是活佛为他选取的法名,希望他成为“虔诚崇佛、饶益众生”的高僧。

  但这位昔日的僧人却走上了说唱道路。一个月前,土登的说唱艺术在北京国际展览馆亮相。来来往往的游人大多看个热闹,一位穿着皮草大衣的女人小声嘀咕:“哎哟,念经呢!”不远处,天津快板、山西民歌的音箱开得响亮。

  土登不得不停下来喝口酥油茶,有些扫兴地说:“这里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