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找到强珠卓玛固然是一种遗憾,一年之后我再一次进藏,在冲赛康附近另外一家藏餐馆里,我倒是遇见了另外一位康巴姑娘,个子高挑,身材丰满,脸上该红的地方红,该白的地方白,头发黑黑的拧成一股麻花,像八廓街夜晚神秘的巷道一样充满诱惑 …… 总之她漂漂亮亮的,容光焕发,青春逼人,很好看,很性感,是这家餐馆的服务员。
  她像风一样在桌子与桌子、卡垫与卡垫、客人与客人之间飘动,她的胸脯和身体的曲线在每一个男客眼里激起了某种波浪某种欲望。我去的时候,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她居然也对我笑笑,露出比拉齐雪山还白还晶莹的牙齿。雪域高原的人,多半有一口雪白的牙,是经常食乳制品的缘故。她一边笑,一边和店里的伙计嘀嘀咕咕,让人真的有想法。


  我爱喝甜茶,逛八廓街逛累了,有时拐进这里来歇脚,甜茶二毛五分钱一杯,还有夏馍馍、面片和二元一碗的吐巴。这种藏餐馆的酥油味与那些金红炫赫的寺庙里的酥油味相比更加来得亲切、平实,较有人间的韵味。
  我来的次数不算多,可是她肯定对我有印象。我一来,不用说话,她照例会过来给我倒一杯甜茶,然后朝我甜甜一笑 ── 比甜茶更甜更暖更解渴。
  那位年轻的男店主总是在这时候不合时宜抬起头,神色略带些紧张地朝我这边张望,当他遇上我的目光时,好像还有点干涩地挤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通常他总是坐在柜台里收钱,他数钱时也能挪出一双眼睛留意她的动静,这就让我臆想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在他没有抬头以前,这里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花园,一个清醒的美梦,让人恍兮惚兮。
  这里的夏馍馍很好吃。
  夏馍馍就是西藏包子,肉包子,包子里全是肉,牦牛肉。三元钱十个,刚刚端上来,又香又热。
  她用一个大粗瓷海碗装着,里面泡着半碗牛骨汤,放上点辣椒,又香又辣又热又鲜,喝得微微出汗,吃到撑还想吃!
  这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为那些所有露宿街头的流浪汉、苦行者和无家可归的野狗们祈祷。愿佛祖保佑他们!
  吃包子,还有看她,这是在拉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得衷心感谢佛祖赐给我这两大快乐的源泉。
  有一次,我没有二角五分钱零钱找给她,她说: 不要紧的,你下次再带过来吧!
  下次我再来的时候记得把上次的欠的二角五分钱交了给她。
  她倒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哦! 她朝我笑了笑,又好像记起了什么,那笑容依旧甜净,有草原,阳光,还有汩汩的清泉 ……
  那个店主仿佛是她的影子,也朝我笑了笑,那么遥远那么陌生,使人想到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热烟霭霭地升起来,把上面的气流一股脑儿挤开,旁边那令人心烦气躁的热烟又紧跟着补拢过来 …… 他的唇上还有两撇老鼠胡须。
  他在乎她,这一点不用说我也知道。也许她是他的女朋友、老板娘、远房亲戚 …… 不太可能是兄妹。反正我没有来得及打听清楚我就离开了拉萨。
  离开前一天我特别去那儿吃夏馍馍去看她,说不定我们会聊些有点意思的话题,可是连她的影子也没有看到,再加上柜台里数钱的那个家伙我也没有看到,我就想得更多了。
  这一天起她的影子就这样凝固在我的意象里飘飘渺渺时隐时现存活了两年,每当我想起西藏的雪山圣湖时她的脸总是不失时机地闯了进来,她的笑靥像圣湖面的水波荡了一圈又一圈 ……


  两年之后,我再去拉萨,我又去这家藏餐馆,她已变成了一个又脏又胖的厨娘。眼睛被红色的睑肉包围着就像被水泥围砌的月牙泉,乌黑的头发被一块棕色的头巾包裹着再也看不清那些奇异夜晚的巷道。只有她说话的时候牙齿还是那样的洁白耀眼,我就对自己说,没错,就是她,一点也没错。
  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她一点也没有认出我,她很熟练地用两个客人吃剩的包子打发着一个上门乞讨的乞妇,嘴里叽咕着什么,然后又和那个长着老鼠胡须的家伙调情,神色格外亲密。我对自己说我对她已经完完全全没有了感觉,这个女孩的青春是如此短暂让人心寒。她脸上两团酡红仿佛酒吧里挂了好几年的褪色的尼泊尔纸灯笼。
  我再一次狠狠地盯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千言万语,而她只是茫然地望着我,眼里闪烁了一下,愣了一刹那,然后讪讪地挤出一个陌生的笑靥,我就感到一阵心酸,那些凝固的记忆恍若雪山上的冰川一般在烈日下迅速融化又变成水汽消逝于茫茫的虚空渺无踪迹。
  这么想着我就恹恹地走出了这家藏餐馆,任头顶暴烈的太阳白花花地把我淹没在冲赛康的人海。我心内隐秘的漂流瓶已被打碎,所有的香味已经挥发,再也没有那些巷道一般的黑发,只有一缕过时的哈喇味闷在心头萦绕不去 ……
  还有一次,我正在冲赛康附近另一家藏餐馆里吃包子,邻桌三位藏族女子朝我叽里咕噜指指点点,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看得出来,她们对我有点不怀好意。
  她们走了以后,和我一起吃饭的恩珠拉(小沙弥)次丹多吉笑嘻嘻告诉我: 她们刚才在说你,她当中有一个人喜欢你!
  我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傻 BB 地说: 啊?!是 ── 吗?!

出门时,多吉扯扯我的衣襟,朝右边努努嘴,示意我朝那边看,刚才在藏餐馆里的三个藏族女子正在摆地摊卖辣椒粉!
  我挺胸抬头故意咳嗽从她们的摊子前走过,我走过她们的摊子前故意放慢了脚步,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神像梳子一样梳理着她们的面庞和她们面前成堆的火红的辣椒粉,我希望其中一个和我的目光相遇,然后我就假装去买她的辣椒粉尽管我并不需要这东西 ……
  她们一脸的正经,好像什么话儿也没有说过,什么事儿也不曾发生过 ──

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如同疏齿间的缝隙,透漏过冲赛康的阳光、风还有那些四通八达的巷道里嘈杂的人声一样。
  怅然若失的我,倦怠地踱出了冲赛康,远离了那些叽叽呱呱摩肩接踵讨价还价的人们,我苍白软懒,心里盘旋着一些斑驳陆离的图案,如同那些古老玛尼石上的模糊手迹,如同拉萨下午暖懒无力的阳光和阳光下嗡嗡飞舞的蝇群,萦绕不去。
  幸好这样的下午并不是每一个八廓街的下午。
  这样的下午令我深感世事无常。 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如同疏齿间的缝隙,透漏过冲赛康的阳光、风还有那些四通八达的巷道里嘈杂的人声一样。
  怅然若失的我,倦怠地踱出了冲赛康,远离了那些叽叽呱呱摩肩接踵讨价还价的人们,我苍白软懒,心里盘旋着一些斑驳陆离的图案,如同那些古老玛尼石上的模糊手迹,如同拉萨下午暖懒无力的阳光和阳光下嗡嗡飞舞的蝇群,萦绕不去。
  幸好这样的下午并不是每一个八廓街的下午。
  这样的下午令我深感世事无常。 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如同疏齿间的缝隙,透漏过冲赛康的阳光、风还有那些四通八达的巷道里嘈杂的人声一样。
  怅然若失的我,倦怠地踱出了冲赛康,远离了那些叽叽呱呱摩肩接踵讨价还价的人们,我苍白软懒,心里盘旋着一些斑驳陆离的图案,如同那些古老玛尼石上的模糊手迹,如同拉萨下午暖懒无力的阳光和阳光下嗡嗡飞舞的蝇群,萦绕不去。
  幸好这样的下午并不是每一个八廓街的下午。
  这样的下午令我深感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