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说我。
我叫扎西,就是吉祥的意思。
你们可能也听说过我,我在我们这里还是有一点小名气的。我这个人的特点就是爱跟各种人打交道,朋友们都说我像个万金油,什么地方都能用得上。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我都在来我们这里拍电影、电视剧的剧组里混。往好听里说,我是一个在藏地的影视工作者;往不好听里说,我就是个在来藏地拍电影、电视剧的各种剧组里打杂的混混。在剧组里,我什么都干。什么演员联络、场地协调、制片助理、生活制片助理、导演助理、美术助理、服装助理等,反正剧组里有什么活我就干什么活,说白了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有时候还在戏里客串一下,当个群众演员什么的,自我感觉良好。导演高兴了也夸我两句,说:“那个什么,扎西,你在这方面确实有一点点天赋,以后你应该往这方面好好发展发展啊!”我有点不高兴,问:“导演,我的天赋就只有一点点吗?”导演笑着说:“我们这个汉语的表达很复杂,说你有一点点天赋,意思就是说你在这方面还是有发展的潜力的。我们的汉语太复杂了,那些很微妙的东西你要慢慢领会才知道。”我“哦、哦”了两声,知道这反正是在夸我,心里就美滋滋的,有时候还真想往这方面发展发展呢,想着以后有了点钱就找个机会去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进修一下什么的。听说去那里进修学费还很贵!
我也喜欢给各种人讲发生在我身边的一些故事。说实话,我知道的故事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讲哪一个好,我觉得都很有趣。今天要讲的这个我觉得也很有趣。我讲故事有一个原则,就是从来不胡编乱造。我看很多电影,虽然故事编得天花乱坠,但还是没有我的故事讲得好。
这是去年夏天的事。夏天快结束时,我们这儿来了一个拍电影的剧组。他们通过各种关系自然就找到了我。他们的制片主任带我去见了他们的导演。导演是个中年人,有点发福,脑门上的头发整个不见了,但精神很好。
制片主任把我介绍给他,说:“这个叫扎西,这边拍戏的一般都找他。他能力很强,各方面关系很好。”
制片主任又看着我说:“这位是导演,黄导,著名导演,你随便打听打听,圈里面没有人不认识的。”
我也立即表现出尊敬的样子,说:“黄导,您好!我的名字叫扎西。”
导演看着我说:“扎、扎西,这名字好拗口,你汉语没问题吧?”
我立马学着电影电视里的人说普通话的样子说:“当然没问题,不然怎么敢在各种剧组里混呢!”
导演立马笑了,说:“你不仅会说汉语,而且说的还是标准的普通话呢!看起来交流应该没有问题。”
我就没再说什么,虽然心里有点不高兴。
导演接着又问:“扎西在藏语里是什么意思?”
我说:“吉祥的意思!”
导演说:“我知道了,就是‘扎西德勒’那个‘扎西’,你这名字好啊,希望能给咱们的电影带来扎西德勒。”
制片主任讨好地说:“肯定能扎西德勒,将来咱们的电影肯定能吉祥如意、扎西德勒,哈哈哈。”
看着制片主任的样子,我笑了笑,可能笑容里也有点讨好的意思。我也说:“肯定能吉祥如意、扎西德勒!也肯定能在国内金鸡、百花各种电影节上拿大奖!”
导演乐呵呵地笑着说:“借你吉言,借你吉言!是这样的,今年是红军长征胜利一百周年,我们要拍一部电影来讲述当年红军经过草地时跟当地的藏民之间发生的故事。”
我对别人称我们为“藏民”有一点反感!上中学时,我们的一位历史老师就说,“藏民”这个称呼本身就带着一种歧视的成分在里面。我们那个历史老师有点激进,他在课堂上高声说:“同学们,你们记住了,‘藏民’这个词是个贬义词,任何把边疆少数民族称为‘藏民’‘回民’‘蒙民’什么的都是带有歧视的成分在里面的!”我记得当时课堂上我们一个学生问:“老师,那我们把汉人称为‘汉民’也是带有歧视的成分在里面吗?”我们的老师愣了一会儿,想了想说:“客观地讲,实事求是地讲,把人家汉人称为‘汉民’也是带有歧视的成分的!”所以这个关于称呼的话题就永远地留在我的脑海中了,变得很敏感。
没等我往下想,导演就接着说:“红军长征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你们藏民也有很大的贡献啊。你们的格达活佛和我们的朱总司令就是很好的朋友,格达活佛带领当地的藏民当年为红军送干粮送温暖做了不少好事啊,他已经是历史名人了,可惜后来被你们的一小撮反动势力偷偷下毒给弄死了,唉,这可真是历史的悲剧啊!”
导演说话时,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在县城的新华书店见过的一幅画。那幅画有点像唐卡,上面是朱总司令和格达活佛,他们高高在上地在画面上亲切地交谈。那时候,很多人把那幅画当作年画挂在家里,印象很深的。也听说有些人家把那幅画当作唐卡在家里的佛堂挂了起来,每天点灯烧香,希望能得到上面的两位大人物的保佑。
看导演在感叹,我就暗地里想这个导演对这方面还是做了一点了解的,不像有些导演,完全是带着一种好奇心和猎奇心来到这里的,问到一些实际的,不仅什么也不懂,还喜欢不懂装懂!
我不失时机地、有点卖弄地说:“导演,那你们这次要拍的是一部主旋律电影吗?”
导演有点惊奇地看着我说:“你,你还知道这个?”
我说:“我以前听剧组里很多人在聊,后来也看了一些电影的书、杂志,就知道这些了。”
导演有点生气,看着我说:“你,你叫什么来着?”
我说:“扎西。”
导演说:“你这名字太拗口了!你前面说你这名字什么意思来着?”
我说:“吉祥的意思。”
导演说:“吉祥,这个顺,我还是叫你吉祥吧,这样也好记。”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那个吉祥,你听着,你千万不要在那些坏的剧组里面学坏,那样你就把自己给毁掉了,记住了没有?”
我赶紧点点头,说:“记住了。”
导演继续说:“你千万不要被这些词汇给迷惑住。电影就是个艺术,电影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分类,什么商业电影,什么艺术电影,什么主旋律电影,都是胡扯,都是放屁!电影只有好电影和坏电影之分!你只要在你的电影里面流露真情实感就可以了!有真情实感的电影才是好电影!”
我有点被导演的话感染了,不停地点头。
导演说:“吉祥你给我记住,我们这次要拍的就是一部表现人的真情实感的好电影!”
我不由得鼓掌说:“好,好!这次我们要拍一部好电影!”
导演有点激动,挥了挥手对制片主任说:“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赶紧带着吉祥去办我们刚刚说的那些事吧。”
我和制片主任就出来了。
出来之后,制片主任对我说:“扎西,我们这个电影要还原当年红军过草地时的真实场景,但你们这儿的草原和民居被破坏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我们去了很多地方,说你们这儿可能还是比较好的,可能还有一些被保留下来的东西。”
我说:“你们算是来对地方了,在我们这儿找不到的,你在其他地方也肯定找不到了。”
制片主任说:“跟那个年代的照片比,还是改变太大了。”
我笑着说:“主任,你这是什么话?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要是我们这儿还是当年照片上的那个样子,那我们不是在拉国家的后腿吗?再怎么说国家还是很照顾我们的。”
制片主任有点生气,说:“国家就只顾着照顾你们这些偏远落后的少数民族地区了!”
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剧组现在需要什么?快说吧。”
制片主任说:“需要一顶那种看起来很原始、很古老、很旧的黑牦牛帐篷。”
我就问了问旁边的几个牧民,牧民们含含糊糊地说:“我们这里哪有那种黑牦牛帐篷,那种东西成古董了,现在找不到了。”
我给他们每人散了一根云烟,问:“那你们这儿到底有没有那种黑牦牛帐篷?”
牧民们慢慢抽起了烟,快抽完时,一个牧民才说:“噢,我记起来了,那种帐篷有是有一个,就怕主人不肯借给你们啊。”
我说:“你快说谁家有,我去借借看。”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个地址,我和制片主任就开着剧组的那辆皮卡车,按他们说的地址去找那户人家了。
制片主任把皮卡车开得飞快,我们很快就看到那顶黑色的牦牛帐篷了,在草原上的各种土房和彩钢房中很显眼。
快到跟前时,制片主任问:“扎西,你确定这就是导演说的那种帐篷吗?”
我说:“是啊,就是那种,现在这种帐篷几乎没有了,能找到一个就不错了。”
我们到门口时,一个头发有点花白、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老人出来迎接。
我向老人说明了情况之后,老人说:“不借!这顶黑牦牛帐篷是从我阿爸那一辈传下来的,冬天暖和,夏天凉快,从来没有向外人借过!”
我看老人说得很认真,完全没有要借的意思。
我把老人的话翻译给制片主任听,制片主任立马说:“你快告诉他,我们不借,我们租,我们给他钱!”
我把制片主任的话翻译给老人听,老人脸上毫无表情,摇了摇头。
制片主任显得很着急,说:“这下完了,导演会疯掉的。找不到他要的那种黑牦牛帐篷,我们的拍摄会超期的。超期了,预算超了,我也会疯掉的,投资人也会跟着疯掉的!一连串不好的连锁反应!都没办法,这部电影本身投资就那么一点钱!”
我问:“不是说主旋律电影都是政府投资,都很有钱吗?”
制片主任急了,说:“刚刚导演不是说了吗?不要听那些坏剧组乱讲!这部电影虽然听起来像个主旋律电影,但是政府没有投一分钱,是一个曾经当过红军、过过草地的红军老战士逼他做生意的儿子投的。那个红军老战士说当年一个牧民用一块牛肉干救了他,要不是牧民的那块牛肉干,自己早就饿死了。还对他儿子说,要是当年我在草原上饿死了,哪还有现在当老板的你!所以做人不能忘了本!那个当老板的儿子拗不过他的红军老爹,就象征性地投了那么一点点,投资比其他的主旋律电影少得可怜!”
我看制片主任说得很动情,就说:“好吧,好吧,那我去跟老人说说吧,你在外面先抽根烟。”
我把老人拉进了帐篷里。
待我和老人从帐篷里出来之后,我看见制片主任紧张地看着我。
我说:“老人坚决不借黑牦牛帐篷。”
他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了。
我又说:“但是老人答应咱们可以到他这里拍。”
制片主任的情绪马上转了过来,连连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总比没有强!”
老人的脸上也露出了笑。
之后,老人请我们进去喝茶。
我们在宽敞的黑牦牛帐篷里坐下之后,一个看上去年龄跟我差不多的、大概三十多岁、穿着宽松藏袍的女子提着茶壶给我们倒茶。奶茶哗哗地被她倒进了我们的碗里,空气里立即散发出一阵阵香味。
制片主任拿起碗,喝了一口奶茶说:“很久没有喝到这么纯、这么浓、这么香的奶茶了!”
说完,又喝了一大口。他碗里的奶茶剩得不多了。
那个女子又过来给我们倒茶。
制片主任看了看正在倒茶的女子,对我说:“到时候可以让老人的女儿到咱们剧组打打杂,挣点零钱。”
女子的脸一下红了,还没倒完茶就放下茶壶跑出了黑牦牛帐篷。
我和制片主任正莫名其妙时,老人问我:“这个汉人刚刚说了什么?”
我笑着说:“他说到时可以让你的女儿到我们的剧组打打杂,挣点零花钱。”
老人一下子不说话了,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着帐篷的门看了一会儿之后才说:“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老婆。”
老人的回答让我也有点出乎意料,不由得再次细看老人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制片主任见我的样子,就问我:“扎西,怎么回事?”
我把老人的话翻译给制片主任听。制片主任把刚刚端到嘴边的茶碗拿在手里,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老人。
出了帐篷,把皮卡开出一段距离之后,制片主任兴奋地对我说:“扎西,这个老头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女人就是他老婆!”
我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开始在老人家的黑牦牛帐篷里拍,昨天我们错把她当作老人女儿的那个女子从帐篷里进进出出,偶尔跟我照面,就一下子像昨天一样露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马上躲开我。
导演一早就来了,看着经过美术部门布置的黑牦牛帐篷满意地点着头。拍完一场戏,各个部门在等灯光组布光。拍摄时,导演对两个男女主演的表演不太满意,提出了一些意见。这会儿,两个主演正在拿着剧本琢磨着自己的角色。
制片主任把昨天我们喝的奶茶添油加醋地介绍给了导演,看着导演充满期待的表情,制片主任就让我叫那个女子给导演倒一碗奶茶。
女子端着一个龙碗来给导演倒奶茶。倒完奶茶女子就低着头走了。
导演喝了一口奶茶,不住地点着头说:“太纯了,现在在我们城里很难喝到这么纯的奶茶了,要么就加了水,要么就加了防腐剂,要么给奶牛喂了化学的饲料,哪能喝到这么纯的奶!”
说着说着,导演很生气,连带把城里的空气也骂了一通:“别说吃的食品,就是本来应该最纯净的空气也被污染得一塌糊涂了,未来这个世界就要被人类亲手毁掉了!”
制片主任附和着说:“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太幸福了,每天吃着有机食物,吸着新鲜空气,真是太幸福了。”
我说:“有个笑话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
导演看着我问:“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我就笑了笑说:“有些搞旅游的人说我们这里的牛羊吃的是冬虫夏草,喝的是矿泉水,拉出来的是六味地黄丸,哈哈哈。”
导演和制片主任也“哈哈哈”地大声笑起来,说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很有创意。
之后导演又看着我问:“吉祥,你有没有觉得生长在这里自己很幸福啊?”
我挠了挠头说:“说实话,我其实还挺向往在城里生活的,在城里生活多方便啊!”
导演看着我说:“不要向往城里的生活,在城里生活真的是糟糕透了!”
制片主任也说:“扎西,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我就笑笑,没再说什么。
老人一早就赶着羊去了山上。现在他回来了,盘腿坐在一边好奇地看我们拍戏。
女子给导演添了奶茶,又去给老人倒茶。这时,导演才一下子注意到了老人。他看了一会儿老人之后,把我叫过来问:“那个谁,吉祥,那边那个坐在地上看我们拍戏的老人是谁?”
我看了看老人说:“他就是这顶黑牦牛帐篷的主人啊。”
导演把演员副导演喊到身边,指着不远处的老人说:“你看到那个老人了吗?看到了吗?”
演员副导演往那边看了看,说:“看到了。”
导演有点生气,说:“你看看,那么好的形象,你怎么不把他放到咱们的群众演员里面?”
演员副导演也有点愣了,说:“对不起导演,我之前没看到他,我也是刚刚才看到的。”
导演骂起了演员副导演:“你怎么搞的!这么好的群众演员放着不用,尽找来一些木头似的看着就来气的群众演员,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
随后,导演让我过去把老人叫过来。
待我把老人叫来之后,导演仔细地看着老人的脸,像是在欣赏一幅欧洲名画,一边感叹一边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他的人生,他的经历,他的所有的一切都写在他的脸上了。你们看看,他额头上的每一道皱纹就像是被刀子刻上去似的!你们难道从他额头的皱纹里面读不出点什么东西吗?”
我和演员副导演,还有制片主任惊奇地仔细地看老人的脸,尤其是老人额头上的皱纹。老人额头上的皱纹确实像是被刀一条一条地刻上去似的,纹路清晰可见,每一条皱纹里面似乎藏着一个个故事。
导演看着我说:“吉祥啊,你问问老人肯不肯在咱们的电影里面演一个角色。”
演员副导演说:“导演,我记得咱们的戏里没有适合他的角色。”
导演看着他说:“你就不会往里面加点戏吗?这么好的演员不用多可惜啊!”
导演再次让我问老人。我把导演的话翻译给老人之后,老人说:“我不会演戏。”
我又把老人的话翻译给导演听,导演说:“吉祥啊,你跟老人家讲,他演戏不是白演,是有报酬的。”
我又把导演的话翻译给老人听,老人立马说:“我不会演戏。”
我把老人的话翻译给导演之后,导演像是一下子有了激情,说:“他根本就不用演什么,他只要坐在那里喝喝奶茶,看看远方什么的就可以了,就什么都有了。”
我再次把导演的话翻译给老人听,老人还是说:“我真的不会演戏。”
我把老人的话翻译给导演之后,导演对我说:“吉祥啊,这样,你再单独跟老人家谈谈,他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我把老人带到帐篷里开导了一番,老人看着我不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有点轻描淡写地说:“您随便演一下,他们会给你钱的。”老人有点生气地看着我说:“你也是藏族的吧?”
我马上说:“是是,当然是。”
老人接着说:“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是很忌讳这些东西的,尤其像我这样上了年纪的人!”
我用不解的眼神看他,他继续说:“可能每个地方的说法不一样,我们这里是很忌讳上了年纪的人把自己的形象留在照片上的。”
我还是用不解的眼神看他,他继续说:“我们这里以前有个说法,就是说你生前把自己的形象留在纸片上,那么死后你的灵魂就得不到解脱。”
我这才恍然大悟,之前我也听到过类似的说法。
老人继续说:“我这辈子没有照过一张照片,十年前说要办身份证照相,我都躲到山上去了。我到现在都没有身份证。”
我意识到我再说也没有什么用,就出去把老人的想法告诉了导演。
导演摇着头说:“吉祥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这些人的脑子里还保留着这些稀奇古怪的落后观念,你说说你们这个民族将来可怎么办啊?我真是替你们这个民族的未来担忧啊!一个民族没有了未来就等于完蛋了,你知道吗?”
正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导演又马上说:“吉祥啊,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啊,我是很喜欢你们这个民族才这么说的,要是别人我就不一定这样说真话了。”
这时正好女子过来倒茶,导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倒完茶,导演看着离开的女子说:“她是老人的女儿吗?她的长相也蛮有特点的。”
旁边的制片主任就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弄得旁边的导演和演员副导演都莫名其妙地看他。
导演盯着制片主任看了一会儿,制片主任才一边笑一边小声地对导演和演员副导演说:“这个女子不是老人的女儿!”
导演问:“那是什么?”
制片主任还是笑着说:“是老人的老婆!”
导演和演员副导演一下子愣住了,几乎同时喊了一声“啊”。
过了一会儿,导演才感叹着说:“难怪这个老人看上去很有故事的样子!”
吃了午饭,剧组又在黑牦牛帐篷里拍了一个下午,但导演总是不太满意,演员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不在状态。黄昏时候整个剧组垂头丧气地准备收工时,给我们倒奶茶的那个女子突然变得难受起来,说恶心、胸闷、气短,老人也显得很担心。正好制片主任和我要去县上买点东西,就说:“那她跟我们一起去县上医院看看吧,不要耽误了病情。”
我跟老人一说,老人也很高兴,就对她说跟着我们一起去县上好好看看。老人还交代我说她汉话不好,到了医院要我帮帮她。
……
原刊于《花城》2021年第3期
《长江文艺·好小说》2021年第7期转载
万玛才旦,藏族,电影导演,编剧,作家。已出版小说集《诱惑》《嘛呢石,静静地敲》《塔洛》《撞死了一只羊》《乌金的牙齿》等,作品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在海外出版发行,获多种文学奖项。主要电影作品有: 《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老狗》《五彩神箭》《塔洛》《撞死了一只羊》《气球》等。作品获几十项国内外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