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看来,歌谣似乎是一个离现代人越来越遥远的文化事象,似乎是现代生活中日益褪色的“古典”。然而当我们在现代生活中倍感孤独、寂寞、空虚、惆怅的时候,我们总想象我们的祖辈那样一展歌喉,发发自己内心的文化情愫。传统的歌谣这时就开始继续体现出它的生命力。它经过某些文人、音乐人之手和现代音乐手段处理和略加改造之后,又以一种新的形式重新成为时尚而“粉墨登场”。歌谣没有被世人忘记,它千百年一贯制地唱将下来,早已成为人类文化秉赋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通过广播、电视、通过磁带、唱片和影碟,再一次地借助民歌的唱诵唤起了对往古的文化幽思;那一声声、一遍遍不绝于耳的“民族唱法”,那一首首、一支支的“城市民谣”和“校园民谣”,使心灵找到了具有人文色彩的暂时安憩之所。
 在旧歌新唱的时尚中,被人们普遍看好的就有以西藏山地歌谣风格为蓝本,以青藏高原生活为题材,同时吸收了某些现代流行音乐风格和现代生活体验的流行歌曲。近年来,这些歌曲越唱越多,越唱越红火,一大批名歌星卷入到此类歌曲的演唱队伍中。李娜演唱的《青藏高原》在1997年国内流行音乐排行榜上排名连续第一。词曲和演唱都是动情之至,仿佛是在诉说对精神家园的苦苦寻觅: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
 是谁日夜遥望着蓝天,/是谁渴望永久的梦幻?/难道说还有赞美的歌,/还是那仿佛不能改变的庄严?
 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相连,/呀啦嗦/那可(就)是青藏高原?
 除《青藏高原》以外,《珠穆朗玛》、《回到拉萨》、《向往神鹰》、《央金玛》等一系列流行歌曲传唱于大江南北、为各代听众喜闻乐听。这绝非是一种偶然的音乐文化现象,其中存在着复杂的社会文化心理因素,这些因素证明;第一,民歌不会衰落,民歌是现代流行歌曲的母体或乳娘;第二,民歌继续是诗人习得诗艺、启悟灵感、传承和发展诗歌文化的重要典范;第三,科技的发展,世界的“变小”,陌生的文化也近在咫尺,现代生活中本民族文化和他民族文化的互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真切,西藏的歌谣走出大山,被他族广泛认同成为必然之事。
 西藏山地歌谣被人们情有独钟是幸运的,也是肯定的。它至少给今天的民众提供了以下几方面的启示。

 一、都市人借以寻回失落的诗情
 
在现代都市生活的人们,误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理性的时代,人在这个“理性”的包围之下,彼此心理空间被拉开,孤独和惶惑困扰着自己。他们于是变得怀旧,对未来忧心忡忡。他们渴望童年的梦想和天真,羡慕山地的超拔和迷狂。都市人的梦想和诗情被压抑到潜意识之中,他们把对世界的把握和对真理的热情追求,嘲弄为无知和浅薄。人变得越来越市侩气和讲“实惠”,诗情被当作小文人或小女人的苍白呻吟,感情甚至被某些人当作出于功利目的“公关”手段。
 厌倦了都市生活的喧嚣与沉闷,于是人们把视角转向未被现代文明过多浸染的、迄今仍与外界相对隔绝的民族那里,从那些时看时新的西部高原民族文化中,人们找到了内心的真实和心理的平衡。
 对于西藏这个本世纪人们最感兴趣之一的地区,人们从那里领略到的不仅是令人新异和陌生的文化,而且还发现了我们失落多年,未被沾污的诗魂。艺术界掀起的“西藏热”的心理动机在于:人类是个好幻想的群体,人在现实中一直渴望非现实的情感世界,是因为人对生命一直存在着永恒而终极的关切。而人的这些精神追求是从祖先那儿传延下来的,它至今仍然作为人类心理的潜在或深层内容,作为艺术力量的重要来源出现在现代艺术的创作中。在复归原初、向往纯朴的现代艺术与诗的潮流中,民间的诗,特别是西藏山地歌谣,首先在今日中国的通俗音乐中被看好,有幸地成为洞开人心的一把“钥匙”和启悟现代人心灵的“方便法门”。从那里,我们找回了诗,因为诗对塑造人类的心灵确是功绩卓著的。我们坚信,民歌不会衰落,诗不该被忘记。

 二、对少数民族文化的进一步理解与尊重
 
对于使用汉语的人群共同体来说,“他者”的话语体系对“我”构成参照。中华民族的文化是多元一体的文化。西藏地区的藏、门巴、珞巴、夏尔巴、登等少数民族都是中华民族平等的成员,他们深居世界的最高地,俯瞰周边各国,他们创造并习得了自己独具魅力的传统文化。从这个意义上讲,人们无法用自己文化中的价值标准去评论另一文化中的价值。在今日的现代化进程中,每个民族都在伺机将自己的文化与现代化接轨。传统和现代化并不构成二元对立,传统要适应现代化,现代化则以传统为根基,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团结、发展、进步,是中国各民族的共同的主题,在这主题之下,传统文化不是消失了,而是进一步得到弘扬。西藏的歌谣文化被广泛认同,在乐坛刮起一阵“西藏风”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三、文人诗创作的一个重要参照系

 回到民间去,用通俗的语言,简洁的手法,写恢宏、大气、无雕琢的诗似乎成了诗人们梦寐以求却难以企及的方向。在现代文化中,唯有诗最似于宗教,这是因为人类诗的母体是早期的宗教,而诗如宗教一样,饱含了对一切美好事物的眷恋之情和对生命的永恒关怀。已故青年诗人海子在他的短诗《西藏》中写道:“回到我们的山上去/荒凉高原上众神的火光”。诗人率真的情怀归于高原,归于众神。1988年他的足步踏进了喜马拉雅山区,他在题为《喜马拉雅》的诗歌中写道:

 高原悬在天空/天空向我滚来/我丢失了一切/面前只有大海
 我是在我自己的远方/我在故乡的海底——/走过世界最高的地方/喜马拉雅
  喜马拉雅

 在冰心主编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海子的诗歌被列入中国文学史收笔的一页。这一地位的确定,与海子本人崇尚至真,诗艺朴素,师法歌谣的一贯做法有很大关系。关于西藏的几首诗中,海子以极高的悟性吸取了藏族民歌的宗教气息和歌谣手法,将在现代生活中新异化和失落的人文精神给予了深刻而完美的揭示。藏地民歌给了这位外乡人以思想和艺术的滋养。海子的成功某种意义上在于他给诗的世界以宗教徒般的痴迷和把民歌奉为善待诚习的榜样有很大关系。可以说看得起民歌的诗人,将获得普通文人诗无法企及的艺术境界。海子的诗说明了一个基本事实:歌谣是文人诗的一个重要参照系。而西藏丰厚的歌谣文化,不仅为海子,也将为更多的诗人们提供永不断流的诗艺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