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22日,第二届中国考古学大会在成都拉开帷幕,10月23日,四川大学霍巍教授走进四川博物院,为现场两百余位观众带来本届考古学大会的公共讲座之一——“吉隆唐碑的发现与高原丝绸之路”,从一块唐碑入手抽丝剥茧,探讨了唐蕃之间通过唐文成公主进藏建立的密切联系、中印交通路线的新道等重大问题。

吉隆唐碑的发现与高原丝绸之路.jpg霍巍教授

  讲座伊始,霍巍教授通过一张丝绸之路的路线图,提出了一个历史的悬案:路线图上没有一条通道画上了今天的青海、西藏和四川,那么历史上丝绸之路究竟有无通过青藏高原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解答,霍巍教授将研究思路回溯至丝路兴盛的唐代。唐代初年,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历史事件,即文成公主入藏,唐王朝通过政治联姻加强了与吐蕃少数民族政权的联系。霍巍教授通过梳理唐宋以来各类文献,指出文成公主进藏以后,中印之间通过西藏和尼泊尔开辟出一条新的路线即蕃尼道,此路近而少险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宋人志磐在《佛祖统纪》一书中提到“比来国命率由此也”,表明官方使节出使大多走这条路。可惜,由于文献记载的缺如,这条路线如何走渐成历史悬案。

  接着,霍巍教授介绍了与这条路线密切相关的一位重要历史人物——王玄策,这位与玄奘同时期的唐代官方使节,是这条蕃尼道最早的唐使实践者,可惜由于他所写《中天竺行记》散佚,关于他的历史记载寥寥无几。研究中西交通史的法国学者列维最早注意到王玄策其人,并从《法苑珠林》、《大唐西域记》等书中钩沉其事迹数条,后经学者冯承钧译为《王玄策使印度记》,引起国内孙修身等学者的关注,而日本作家田中芳树则以其事迹为蓝本创作了非常精彩的小说。通过上述文献,霍巍教授列出王玄策分别于贞观十七年(643年)、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和显庆年间(656—661年)三次出使印度。其中关于显庆年间这次出使,具体的出使时间和行进路线的史料最少,法国学者列维曾希望找到王玄策出使的立碑加以印证,可惜未果。

  接下来霍巍教授生动讲述了吉隆唐碑传奇的发现经过。上世纪90年代,四川大学派出霍巍和李永宪组成两人考古队前往西藏开展工作,根据吉隆县当地藏族群众提供的线索,他们在日喀则地区的吉隆县(旧称芒域)阿瓦呷英山口一处山崖,发现崖壁上修凿出一块平整的崖面,其上阴刻楷书碑文24行,残存220余字,“大唐天竺使出铭”、“唯大唐显庆三年”、“王玄策”等字样尚清晰可辨。通过对石碑文字的释读,霍巍教授复原出一段被湮没的历史史实:唐显庆三年(658年)六月,唐使节王玄策率随行人员刘嘉宾、贺守一等人第三次出使印度,途经吐蕃,经过十一个月左右的艰难跋涉,于次年(显庆四年)的夏五月抵达吐蕃西南边界的吉隆,在此勒石记功,宣扬大唐之伟业。

  霍巍教授指出,这通唐碑是目前唯一发现的有关唐代中印交通及王玄策出使天竺事件的考古实物材料,对于廓清历史上许多悬而未解的问题有着重要的意义。尤其重要的是确定了显庆三年的出山口,过去关于由唐去往印度的路线,在两《唐书》、《大唐西域记》及唐代的许多史料中,均未提及其中由吐蕃至泥婆罗(即今之尼泊尔)达天竺的具体经由之路,唯有释道宣在其《释迦方志遗迹篇》中记载有所谓“中道”经吐蕃国之西南可抵达北印度泥婆罗国,石碑的发现印证了此路。此外,通过石碑文字还可以分析王玄策使团随行人员的组成,既有从其故乡选拔的有志青年推测至少六十余人,还有文人墨客来从事记录、刻碑等工作,此外与王玄策同行的还有其子、侄,可据此推断其家族信仰佛教,方能一次又一次不远万里克服险阻西行。遗憾的是,王玄策究竟走了多远,除了去吐蕃,他是否去过中亚,这一系列问题,霍巍教授遍寻近年来在中亚吉尔吉斯碎叶城等地发现的唐代石刻,仍无考古发现的实物确证。

  此外,霍巍教授还通过《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等文献,对照了与王玄策同时的另一位僧人玄照的出行事迹及路线,进一步证明在王玄策和玄照的时代,青藏高原已有通道,其路线之一是即王玄策所行之泥婆罗道,另外还有玄照所走的路线:经过西域路线,从吐鲁番到叶城,然后南下进入到青藏高原,与阿里地区的象泉河汇合,然后从象泉河逆流而下,到泥婆罗道,形成一条环线。这些通道形成了非常完备的路网,这是在唐代中西交通、中印交通中一个非常重要但被忽略的史实。为弥补这一历史学和考古学的缺失,在国家文物局的召集下,霍巍教授与多位学者共同修订了一幅最新的丝绸之路的地图,其上“高原丝绸之路”赫然在目:从长安出发,经过今天的青海,到达今天的西藏拉萨,从拉萨继续向西抵达吉隆,可以通过这条道路跟印度境内的中天竺、北天竺连在一起,也可以顺着这条道进到中亚。

  最后,霍巍教授指出,应该还有一条道路,从成都出发,穿过野人山,经由缅甸到达当时印度的阿萨姆邦,即所谓的西南丝绸之路。现在这条路已经画在了地图上,但遗憾的是目前考古工作没能找到确证与文献记载相对照,将来若能找到确凿的历史证据,则能复原一幅既有历史记载又有考古材料佐证的完美地图。

  在讲座的提问环节,针对观众提出的丝绸之路应为丝绸贸易通道,何以霍巍教授谈的却是使节、僧人的出行这一问题,霍巍教授进一步廓清了“丝绸之路”的狭义和广义之别,指出狭义的“丝绸之路”是西方人创造出来的一个有关中西方文化交流的代称,原指汉代中国和中亚、印度、西亚之间以丝绸贸易为主的交通路线;而从广义上讲,它不是指一条单一的路线,也不是指某一个时期的路线,它应该是一个网络。“高原丝绸之路”同样也是一个代称,指代西藏高原古代与外界联系与交流的途径及方式,青藏高原的古道有过若干名称,以物品交流命名的如麝香之路、食盐之路,还有地域之间的交流,如唐蕃古道、蕃尼古道,以及唐宋以后的茶马古道等,它是一个网络,不是指单一的某条路线,但却包含着不同时代、不同走向、不同段落、不同功能在内的各条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