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2释迦牟尼佛:孔子、苏格拉底、释迦牟尼三大圣人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文明是怎么在敦煌相遇的?.jpg       释迦牟尼佛:孔子、苏格拉底、释迦牟尼三大圣人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文明是怎么在敦煌相遇的?

       大约2500年前,一位叫乔达摩•悉达多的古印度王国王子,在历经十年的苦旅和思索后,最终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从而创立了佛教。

 2孔子像:孔子、苏格拉底、释迦牟尼三大圣人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文明是怎么在敦煌相遇的?.jpg      孔子像:孔子、苏格拉底、释迦牟尼三大圣人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文明是怎么在敦煌相遇的?

       几乎与此同时,在东方的齐鲁大地,一个叫孔丘的传道者,办私学,编《春秋》、修《六艺》,从而开创了一个主导国家意识形态的儒家流派,后世尊称他为:圣人。

2苏格拉底:孔子、苏格拉底、释迦牟尼三大圣人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文明是怎么在敦煌相遇的?.jpg       苏格拉底:孔子、苏格拉底、释迦牟尼三大圣人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文明是怎么在敦煌相遇的?

       大约100年后的古希腊,有一个智者以他独特的智慧开创了哲学的先声,成为西方哲学的奠基人,他就是被后人尊称为西方孔子的苏格拉底。

1敦煌:丝绸之路上的文明集散中心.jpg敦煌:丝绸之路上的文明集散中心

       谁能想到,在一千年后,这三位来自不同国度的智者和他们所代表的文明,会跨越欧亚大陆的千山万水,最后得以在敦煌相遇、融合并得以栖息。

       一、一尊菩萨像开启的文明之旅

       在敦煌莫高窟浩瀚的文化宝库中,除了石窟、壁画和遗书记录下了人类文明的史诗外,还有一种极具代表性的艺术,那就是塑像。

       在敦煌莫高窟700多个洞窟中,现存2000多身彩塑.每一身彩塑,从塑像的形态到涂抹的色彩再到造像手法,都裹藏着厚重的世界文明密码。

3敦煌莫高窟275窟佛像中希腊身影.jpg敦煌莫高窟275窟佛像中希腊身影

       在众多的雕像中,编号为275 洞窟中的这两尊交脚弥勒菩萨和思维菩萨的塑像充满了传奇的色彩,它们的共同特点就是带有鲜明的早期古希腊文化的印迹。

       古希腊文明的影子为什么会倒映在敦煌莫高窟的雕像中?从希腊到敦煌,这两尊塑像,在世界文明史的流动与周转中,究竟走过了一个怎样奇幻的文明演进之旅?

       1、

       事情的源头要从两千年多前开始讲起。

       在公元前后的数百年的时间里,在广袤的欧亚大陆上,先后活跃着四五个声名显赫的帝国王朝——

       第一个,在中国的秦汉王朝之前,在南亚次大陆,曾经诞生了古印度文明的恒河岸边,活跃着一个盛大的王朝,并在阿育王时代达到巅峰,这个王朝就是孔雀王朝。

       第二个,作为古波斯文明的承继者,在两河流域文明的故地上,几乎与中国的大汉王朝同时期也活跃着另一个帝国,它就是安息帝国。

       第三个,再往西,在地中海沿岸,风云变幻的地中海文明正进入到古罗马帝国的凯撒时代,正是在凯撒的手上,古罗马帝国像汉武帝开创的大汉王朝一样,进入了他的鼎盛时期。

       第四个,而在公元一世纪中叶,原先居住在敦煌-张掖一带的大月氏人,在经历了一番从西域到中亚到西亚的颠沛流离后,折回到以今天阿富汗为中心的广袤土地上,开创了名噪一时的贵霜帝国。

       古罗马帝国、安息帝国和贵霜王朝,这三个帝国王朝与中国的大汉王朝一起,并称为当时世界上的四大帝国。

       2、

       在公元前119年之前,在张骞还未打开通往西域的大门时,三大文明帝国虽然和大汉王朝互有耳闻,但并未发生有实质性的往来和文明互动。随着张骞和后来使者们一代代艰苦的努力,这四大古国的文明终于沿着丝绸之路的溪流,不约而同地在敦煌相会。

       已故的季羡林老先生对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文明对话曾经有一个精准的描述,他说:

       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敦煌,再没有第二个。

       那时,在世界的另一端,美洲大陆的印第安人还处在蒙昧期,尽管在墨西哥的大地上也诞生了古老的玛雅文明,但因为与欧亚大陆远隔重洋,古老的美洲并没有参与到这场惊心动魄的,足以改变世界文明走向的对话与融合。直到公元14世纪后,伴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开启和新大陆的发现,世界文明才融为一体。

       那么,这些古老的文明是怎么在敦煌相遇的?为什么又会相遇在敦煌呢?

       3、

       在今天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西北30多公里处,印度河和喀布尔河交汇的白沙瓦谷地之中,有一座建于2500年前的古城遗址。这座古城遗址就是塔克西拉,它曾经是世界文明的交汇处,闻名世界的犍陀罗文明就在这里发祥和孕育。

5犍陀罗艺术的中心之地:塔克西拉古城遗址.jpg犍陀罗艺术的中心之地:塔克西拉古城遗址

       犍陀罗国,是早在公元前6世纪就已经存在的南亚次大陆国家,是古印度列国时代的十六大国之一,大致年代相当于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

6犍陀罗佛像.jpg犍陀罗佛像

       犍陀罗,是梵文的音译,意为香行、香风国等。这里不仅是印度大陆文明发源地之一,而且由于地处欧亚大陆的连接点,在世界文明发展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6犍陀罗佛像艺术.jpg犍陀罗佛像艺术

       犍陀罗艺术最大的特征是他的雕像艺术,千百尊大大小小的犍陀罗王朝时期的雕像,明显地带有希腊风情:佛像一般身穿希腊式的披袍,衣褶丰富,多由左肩下垂﹐袒露右肩。人物则身材高大,比例匀称,骨架分明,肌肉健硕。

       面部表情沉静肃穆,有明显的欧洲人特征:高鼻、大眼、薄唇,颐部丰满,额际宽阔,头发自然卷曲,通常有宽大而鲜明的顶髻且带着胡须。

       那么,这一独特而神奇的艺术风格是怎么形成的呢?遥远的犍陀罗与爱琴海岸的古希腊相隔万里河山,古希腊的艺术风格是怎么沿着欧亚大陆的通道被迁居到这里的呢?

       二、希腊文明是怎么走向东方的?

       故事要从遥远的古希腊和马其顿帝国说起——

       作为希腊文明早期的一个城邦,马其顿因地处古希腊东北边缘的森林地带,文明相对落后,所以名不经传,基本被排除在希腊邦际生活的核心之外。但马其顿人粗犷勇武,被看作非严格意义的希腊人,文明的希腊人甚至称他们是蛮族。

       进入到公元前四世纪后,古希腊各城邦之间的冲突和矛盾开始加剧,希腊原有势力开始走向衰落,这给粗狂的马其顿人带来了崛起的机遇,有着雄心抱负的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乘机介入希腊的事务,并逐渐确立了他们在希腊的霸权。

       1、

       亚历山大大帝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走进世界的中心的——

       亚历山大从小兴趣广泛又聪明勇敢,少年时代,他的父亲为他聘请了当时古希腊最有名望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作为家庭教师,这位亚里士多德就是柏拉图的学生,而柏拉图的老师,正是开创了西方哲学先河的苏格拉底。

       亚历山大跟随亚里士多德学习了哲学、医学、科学等各方面的知识。他从小就立志要像《伊利亚特》中的阿喀琉斯那样,创下辉煌伟绩。

       公元前336年,他的父亲腓力二世被波斯的一位刺客所杀,年仅20岁的亚历山大就此继位,成为了马其顿帝国的新国王。

       两年后,即公元前336年的春天,为了报杀父之仇,亚历山大亲自率领35000人的大军和160艘战舰,冲过小亚细亚,攻向波斯帝国。

       为彻底击败波斯以免后顾之忧,一代雄君亚历山大大帝在征服了波斯帝国后继续东征,随后在今天的阿富汗境内的巴尔赫地带建立了一处希腊的奴隶制殖民国家——巴克特里亚王国。

       谁料想,这位从小被亚里士多德灌输了希腊文明优越性的欧洲君王,在来到巴克特里亚后,竟渐渐地迷恋上了东方文化。因此,亚历山大大帝在被他征服的领土上传播希腊文明的同时,也注意尊重当地的宗教和习俗。

       他不仅在当地兴建希腊式城池宫殿,训练波斯骑兵队,还娶波斯贵族女子为妻。在他的推动下,直接将古希腊文明与波斯文明糅合在了一起,从而完成了世界两大文明的初次汇合。

       2、

       巴克特里亚,是古希腊人对今天兴都库什山以北的阿富汗东北部地区的称呼。这个巴克特里亚王国,也就是司马迁在他《史记》里所提到的大夏国。

       在今天的巴克特里古城遗址中,我们依然还可以看到亚历山大帝当年在此留下的痕迹……

       然而,造化弄人,不久之后,亚历山大大帝就突然病逝于巴比伦,大权随之被亚历山大的部将塞琉古掌控。在塞琉古统治时期,随着塞琉古王朝逐渐走向强盛,他们继续向南进发,并最终在公元前2世纪占领了犍陀罗地区。

       和古中国的文明一样,古希腊人有着天然的神话想象力和艺术传统,并营造了一个庞大的天神世界,并通过具象表达的方式,用石头雕塑了一个神奇的艺术世界。

       显而易见,在古希腊人东征的同时,也把这一传统带到了东方,那些随行的雕刻工匠们也把古希腊那“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的雕塑工艺和艺术审美带到了东方。

       当来自希腊的雕刻艺术与古印度的佛教文明在犍陀罗相遇,一场关于东西方文明与艺术的碰撞与对话就在所难免。

       三、希腊文明与印度文明是怎么汇合的?

       其实,早在古希腊文化艺术进入犍陀罗地区之前的几百年间,古印度的佛教艺术就已经开始在这里传播了,当古希腊艺术伴着亚历山大的东征进入到印度河的白沙瓦谷地,一场艺术的对话就此展开。那么,古印度的佛教文明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方式与古希腊文明对话的呢?故事还是要从阿育王的孔雀王朝开始讲起——

       1、

       在古希腊人统治犍陀罗地区的时候,阿育王还没有出生,但他的祖父——月护王却亲历了与希腊人的碰撞。

       亚历山大之后,希腊人在犍陀罗的势力逐渐衰退。在此背景下,来自古印度的月护王逐渐征服了北印度的大部分地区,并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朝:孔雀王朝。

       到了阿育王的时代,他已经是孔雀王朝的第三代君王。作为王朝的第三代君王,阿育王的一生可以划分成两个截然相反的时期,前半生是“黑阿育王”时代;后半生则属于“白阿育王”时代。

       在“黑阿育王”时期,他的主要生涯就是征伐和杀戮。大约在公元前261年征服羯陵伽国时,他的军队虏获了15万敌军,10万人被杀,死伤数十万。后来,由于亲眼目睹了屠杀的场面,深感罪孽深重,幡然悔悟,于是决定停止武力扩张。

       进入后半生的“白阿育王”时期,阿育王开始专注于礼佛。

4阿育王石柱.jpg阿育王石柱

       此后,他广修寺庙,召集四方僧人,编撰、完善和整理了许多佛经。他定佛教为国教,将他的诏令和“正法”的精神刻在崖壁和石柱上,成为著名的阿育王摩崖法敕和阿育王石柱法敕。这些“正法”的内容体现了佛教的基本精神。

       此外,阿育王向佛教僧团捐赠了大量的财产和土地,还在全国各地兴建佛教建筑,据说总共兴建了84000座奉祀佛骨的佛舍利塔。同时,向边陲地区和周边国家派遣了包括王子和公主在内的佛教使团以传播佛教,这是佛教走出印度的开始。正是在他的推动和影响下,佛教的石窟和佛塔艺术在各地传播开来——

       2、

       不过,在原始佛教的创立之初,有着强烈的无神论色彩,反对偶像崇拜,所以原始佛教尽管有佛塔和实录,但却是没有佛像的。

       其实,不论是早期的古中国文明,还是古印度的文明都没有给圣人塑像的传统。原始佛教认为,佛陀太过于伟大,所以人类没有办法把它的形象表达出来。因此,早期的佛教艺术只是简单地用足印代表佛的修行之路,以菩提树表达觉悟,用莲花座代表世尊本体等等。早期的修行者们注重自我的修行,以实现自我的完善与解脱,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小乘佛教。

       但随着大乘佛教逐渐兴起,它与原初的小乘佛教相比,开始注重以“普度众生”为修行宗旨,不仅自度,还要度他。因此,以往的隐喻、暗示、简单的图形已经无法满足度人的需求。

       然而,当古希腊的雕像传统被带到东方以后,古希腊的雕像艺术无疑就给原本“无相”的佛教文明带来了“着相”的表达技巧——当佛教艺术需要造像的时候,古希腊人给他们带来了可供借鉴的“模具”,佛教徒们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最适合将佛法显现在信徒面前的方式。

       于是,古希腊的神话体系与古印度的佛教体系就此结合了起来。而这一“以古典而精湛的希腊造像手法与佛教相结合”的艺术表现手法,后来,竟然在贵霜帝国时期实现了高度完美的融合。

       这是古希腊文明与印度文明的相遇,也是世界文明的第二次对话。

       四、东西方文明为何会在阿富汗融合?

       当波斯帝国、亚历山大马其顿帝国和孔雀王朝在纷乱的战事中相继衰微的时候,一个崭新的王朝正在确立,它,就是由大月氏人开创的帝国——贵霜王朝。

       1、

       在公元前5世纪到公元前2世纪初的这一段时间,大月氏人广泛游牧于今天河西走廊西部和张掖至敦煌一带,势力也十分强大。这就令北边另一个新崛起的草原势力——匈奴人——十分不爽。野心勃勃的匈奴首领不但时不时地骚扰一下中原文明,更想独霸草原,称雄天下。

       公元前162年,在一次大规模的冲突中,冒顿单于的儿子杀掉了大月氏的国王,并把他的首级割下来带返匈奴,还把他的头盖骨当做杯子用来喝水。

       大月氏人痛入骨髓,从此怀恨在心,但苦于打不过更强大的匈奴,只好败退向西远迁。于是,他们越过千里戈壁流沙,一路西行辗转,最后也来到了巴克特利亚。他们虽然打不过强大的匈奴,却在西迁的途中罕有对手,于是,便渐渐成为了这一地区最为强大的新势力。

       经过近两百年的繁衍壮大,到了公元2世纪前后,强大起来的大月氏人逐渐占领了犍陀罗和印度以北的部分地区,并把塔克西拉城兴建成为帝国的首都。自此,一个横跨中亚,与古罗马、安息帝国和大汉王朝齐名的贵霜王朝就此屹立起来。

       2、

       随着贵霜王朝的建立,已经融合了古希腊、波斯和古印度文化的犍陀罗,又被插进了草原文明的影子。一时间,犍陀罗的文化成分结构变得复杂丰富起来。

       尤其是在贵霜帝国皈依佛教后,混合起来的“新人类”发现佛陀与古希腊的太阳神阿波罗之间存在极强的相似性,于是,他们就按照阿波罗的形象塑造出了佛陀的佛像——

       阿波罗式的发型,静谧安详的笑容以及希腊式长衫模样的袈裟。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犍陀罗造像艺术是用希腊的艺术手法来诠释印度的宗教思想。

       这便是犍陀罗佛像雕刻艺术的诞生和起源。

       以此来看,从犍陀罗佛像雕刻艺术产生之初,它就借鉴吸收了希腊式雕像和浮雕的风格,究其本质来说,它就是印度宗教与古希腊雕像艺术的产物,故又称“希腊式佛教艺术”。

       然而,历史上无数次动荡的犍陀罗地区,并不是世界文明的最后栖息之地,未来的敦煌才是最终的文明之海。

       当古印度文明、波斯文明和古希腊文明以及在犍陀罗完成了多种文明的对话融合后,背上一个新文明的行囊,向更遥远的敦煌流淌。

       只有在敦煌,在和来自中原的东方文明相遇碰撞后,才算最终完成这场千年的世界文明再造。

       五、西域之地为何会成为文明的栖身之所?

       此时的敦煌内外,经过汉武大帝雄才大略的开拓,在卫青、霍去病的有效打击下,匈奴已经远遁漠北;在张骞及后来者们的努力下,通往西域的通道也已全面打开。同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作为大汉王朝的治国逻辑,正式上升为国家的上层建筑和主流价值观。

      尤其是在东汉时期班超的开拓下,从敦煌到西域,一派繁荣。

       1、

       话说到了东汉时期,一个在东西文明融合大潮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应时而生,这个人就是班超。

       在班超都护西域三十余年的生涯里,凭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豪迈气概,远交近抚,以夷制夷,平定了西域诸国的纷争,将西域五十多个零散的绿洲国家尽皆归附大汉朝廷,统一纳入到了大汉王朝的管辖版图。

       他,不但将大汉雄风和大汉气度深深移植入到西域的泥土中,还派副手甘英向更遥远的西方出使交流,最远抵达到地中海东岸的安息帝国。在万里绵长的丝绸之路上,一路播撒下了大汉文明的种子。

       尽管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汉朝的使者没能越过大海,与凯撒的古罗马帝国进行直接的对话,但东西两大帝国间接的文化和商贸交流却往来不绝。

       后来,当年迈的班超请旨返回中原故土时,西域诸国的人民痛哭于道,列队相送,带着恋恋不舍的情感躬送这位定远候回归东土。

       可以说,正是有了班超对西域的开掘与守护,才创造了世界文明向敦煌汇聚的前提条件。

       2、

       自公元前111年大汉王朝设立敦煌郡开始,在两汉王朝三百多年的苦心经营和精心守护下,大汉王朝将大汉的风华与气度,将儒家的礼仪与仁爱,将中原先进农业耕作与灌溉等诸多文明的因子尽皆移植过来,从而为敦煌及广大的西域地区带来了中原农耕文明的种子。一时之间,在绵长的丝绸之路上,商贾旅人、络绎不绝,一派繁华。

       魏晋之后,随着中原陷入“八王之乱”的动荡,中原的世家大族更是直接携带着中原的文化基因迁移至河西地区。

       尤其在西凉时期,西汉时期李广的后代,原敦煌太守李暠建立了西凉政权后,更是在此兴办儒学,设立泮宫,把敦煌打造成了西域的儒学中心,在保存了中原文脉的基础上,为广大的河西地区开创出了色彩斑斓的文明之光。更为世界各种文化在此间的交互提供了和美与共的温良土壤。

       3、

       当来自中原的文明在西域绽放之时,就注定了贵霜帝国和中原王朝的这场文明对话的最终上演。

       在两汉王朝将敦煌及西域地区打造成一片文化和商贸的乐土的时候,贵霜王朝的开创者——大月氏人目睹了整个过程。从内心深处的情感来说,他们跟远在长安与洛阳的中原王朝,有着相当亲近的情感。

       早在汉武帝时期,张骞就远涉万里,追寻着他们西迁的足迹,劝说他们联合大汉王朝,共同讨伐曾经给他们造成巨大民族伤害的匈奴。但那时的大月氏人由于还迷恋着阿姆河流域的丰美水草,婉拒了大汉王朝的好意。

       当大汉王朝的威武之师将剽悍的匈奴击退漠北之后,不但间接地给他们报了家恨国仇,还给他们带来了某种心灵上的安宁——他们不再对强大的匈奴心有余悸,从而使他们能够在广阔的中亚地区坦然地自由放牧和游弋,加之兴盛繁华起来的敦煌又曾经是他们生活过的地方,这更让他们从内心深处多了一份亲近。

       因此,在他们开创了贵霜帝国后,两个国家的深度交往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了——两百多年间,从贵霜帝国文明的中心犍陀罗到大汉王朝的敦煌,也就是今天丝绸之路南道的古道上,留下了一队队往来的身影。

       4、

       在两汉之际,犍陀罗的佛像艺术还并未正式进入大汉的文化圈层。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此时的犍陀罗文明还不足以形成强大的辐射力,可以将大汉的文化覆盖。

       第二,此时汉朝开创的文明太强大了,以中原文明在西域的文化存在和他的权威性、影响力,在当时还没有任何一支力量可以与之对话和抗衡。对于西域诸国的民众来说,在那个时代,大汉王朝的雄风和气度就是他们的寄托,大汉的文明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大汉王朝的雄壮就是他们的信仰。

       然而,东汉之后,中原的王朝开始崩塌,陷入连年的离乱,尤其是在西晋的“八王之乱”后,大汉芳华不再。失去了中原王朝的看护,不但让西域的各族人民群众的内心陷入到无可依托之中,就连孤悬西域沙漠深处的中原遗民的内心,也觉得自己深深陷入到了无依之地。

       而这时,当日渐成熟强大起来的犍陀罗文化艺术和它背后蕴含的佛学思想就自然而然的走进了西域,走向了敦煌。此时此刻,一场盛大的造像艺术的东渐之旅就此展开,最终将降落在敦煌莫高窟的洞窟中……

       六、佛像艺术的中国化变迁

       从贵霜王朝开始,来自犍陀罗或克什米尔的高僧在中国西域络绎于途,囊括了希腊文明、波斯文明、印度文明和草原文明等多种文明符号的佛像艺术也一一洒满了丝绸古道——

       1、

       贵霜王朝在佛教传入中国的过程中扮演了无可替代的角色。

       在当时,贵霜王朝之地,即今天的阿富汗境内,既是丝绸之路的枢纽,又是世界佛教中心。在这里,希腊文明的特征被深深融入佛教,使佛教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但包括艺术风格的变化,也包括教义的变化,比如佛陀的形象从一个人间导师变成了无所不能的神圣领域的统治者。

        当佛像艺术从贵霜走向敦煌;当苏格拉底、释迦牟尼和中国的圣人孔子这三位智者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文明在敦煌相遇,首先进行的就是一场不可避免地思想的碰撞与融合。

       a、原始佛教或者说小乘佛教注重苦修度己,这和儒家思想主张的克己、修身相一致;

       b、后期的大乘佛教注重度人,这又和中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士大夫精神相对应;

       c、佛教主张慈悲,这和儒家思想所倡导的仁爱相一致。

       当思想上的沟通对话达成一致,就为文明的对接扫清了障碍,剩下的就是艺术形式上的具体表现了。

       2、

       早期的雕像艺术,尤其是印度早期的菩萨雕像,包括古希腊的早期雕塑多偏重于鬼神,相貌奇特,甚至带着胡须,这在莫高窟早期洞窟中都有所表现。

       这显然不符合东方的审美观!

       儒家主张温、良、恭、谦、让,子不语:怪、力、乱、神。因此,进入中国后的佛像必须要适应东方的审美需求才能在此地落根。尤其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女性通常会被建构为温良贤惠、心地善良的形象。

       这些“专属”女性的人格特质,与佛教中有关观音菩萨的描绘都很接近——这也就从另一个角度促使了中国的审美会把菩萨的形象想象为了一个温柔善良的女性形象。

8龙门卢舍那大佛:佛像造像艺术的中国化嬗变.jpg龙门卢舍那大佛:佛像造像艺术的中国化嬗变

       尤其到了大唐中期,武则天以女性之身君临天下,女性的温良、佛的慈悲就完美地融合在一尊塑像上。

7敦煌莫高窟的象征:96窟九层楼.jpg敦煌莫高窟的象征:96窟九层楼

       莫高窟96号窟的“九层楼”,是莫高窟的标志性塑像。

7敦煌96窟北大像.jpg敦煌96窟北大像

       大佛为石胎泥塑,两腿下垂呈倚坐之势,双目俯视,一手上扬,一手平伸,体形饱满圆润,气度庄重神圣。一茬茬众生自窟底抬头仰望,在崇高庄严的宗教氛围中,更觉佛像的至高无上和无尽含藏。

       话说,由于唐高宗李治懦弱,朝中大权尽归武则天及其羽翼。但是,武则天在中国固有的法理道统上无法找到依据和支撑,就不得不转向佛教之经典寻找隐形的支撑。加之她与佛教原本就有着不解之缘,入宫后社会风俗的影响以及后来入感业寺为尼的经历使她与佛教逐渐结缘。随着对佛教的感情日益加深,君临天下后,便开始大力扶持佛教。

8卢舍那大佛像:信仰、权力与中国审美艺术的高度结合.jpg卢舍那大佛像:信仰、权力与中国审美艺术的高度结合

       一些相士为曲意逢迎,便认定武则天是弥勒佛转世。于是,在全国大力弘佛,宣扬弥勒降世,编著《大云经疏》,并下令各州兴建的寺庙塑弥勒大佛以供奉,北大像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得以塑造的。

       3、

       从阿富汗的故地犍陀罗到敦煌,塑像还发生了一个根本性的变迁,这就是犍陀罗的佛像艺术基本都是雕像,而到了莫高窟洞窟,佛像基本都是泥胎的塑像。

       这其中的原因是因为,鸣沙山乃砂砾岩,无法像犍陀罗和龙门、云冈石窟那样在山体上直接雕塑。但神奇的中国工匠们运用它们奇特的想象力和艺术表现力,通过木构、泥胎、涂彩的工艺手法独创造出了这一艺术表现形式。

       至此,不但从内在的价值观念上,从外在的艺术手法上,也全面实现了佛教艺术的中国化。

9弥勒佛:昭示着神圣庄严肃穆的佛像从神走向人间.jpg弥勒佛:昭示着神圣庄严肃穆的佛像从神走向人间

       进入中国后的佛教艺术,不但在艺术手法上进行了中国式的创造,在价值观念上也更多地走进中国普通众生的审美。此时的佛教,虽为佛教之名,其内核和艺术表现形式已经被全面中国化和平民化。

       其实,不管什么样的宗教,也不管是什么样的哲学和什么样的文明,也不论是什么样的塑像和绘画艺术,最终要表达的都是一个本质命题:

       观照现实,悲悯苍生,这才是一种艺术和文明生生不息的动力!

       结语:

       从犍陀罗故地到敦煌,世界文明经过千年的流转,终于在中原王朝的呵护下找到了她赖以栖息的土地。

       尤其是在大唐时期,开明而又博大的大唐胸怀给世界文明提供了一片休养生息、繁衍流传的沃土,正是在大唐王朝广袤胸怀的包容和守护下,经过多民族、多文化共同合力创造的世界文明才能在中华大地上得以繁衍和呼吸。因此,世界文明的圣火才能在敦煌得以保留。

       而此时此刻,曾经的古罗马帝国、安息帝国、贵霜王朝包括前期的孔雀王朝,早已在历史的动荡中灰飞烟灭,文明也随之消散。

       这足以说明,当一个王朝没有足够的实力,不但无法给文化的延续提供保障,即使连基本的民生都无法保障。当一个王朝连江山都无法守护时,又能如何守护文明的传承?

       作者简介

微信图片_20211129121140.jpg       白玮:笔名非鱼,诗人,文化学者,资深传媒人,著有《中国美食哲学》、《黑夜之殇》、《我们也曾光芒浮现》等多部著作,兼任北京史记研究会秘书长,清华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客座教授、中国政法大学政治经济研究中心副主任等多个职务。担任CCTV《生命之盐》、《中国记忆》等多部纪录片总撰稿。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