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说得清,它是什么时候长在这里的,也没有人能预测到,它会不会像别的树一样,在春夏秋冬的某个时辰突然干枯,最终隐入烟尘,从我们的记忆深处消失殆尽。

        一棵柏树,它就长在我们通往外界必经的路上,每当我们上学放学、出门办事都要经过它。在大家熟视无睹、往返辗转的岁月里,谁也没有提起过它,更不用说谁对它有过丝毫的关心,哪怕是一瞥流连的目光。

        从家到学校大约有10里路,它就伫立在离学校3里开外的一座小山坡上。山坡的阴面有一片低矮的灌木丛,间或夹杂着一些杜鹃树,到了春天,开满了洁白的花朵,花蕊虽小,但其香无比,伴随阵阵微风,飘洒在空旷的田野中,为每一个离家远行的父老乡亲带去丝丝温馨。

        我的家乡多山,且大多都是光秃秃的石山,座座高耸入云,气势磅礴。有人戏言:“抬头看山,帽子都会掉下来。”此话虽是一句玩笑,但足见山势之陡峭,常常让人望而却步。每一座山形态迥异、怪石嶙峋,都有一个形象逼真的名字,有翠峰山、拉尕山、虎头山、将军山等。一座座高山怀抱一座座小山,就像父亲怀抱他的孩子们,行走在苍茫浩渺的尘世间。萦绕在半山腰的云雾变幻莫测、飘忽不定,与山、林、水绘成一幅幅迷人的画卷,成为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奇趣景观。而我所在的那个村庄,整个山坡呈缓慢上升态势,像是一张硕大的脚板,从天空伸展到河水潺潺奔流的河沟里。山坡低处均为沙石结构地质,方圆十里,除了这棵柏树,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青草。那棵柏树站在低矮的草丛中间,显得格外高大,抬眼望去,第一个映入我们的眼帘,像一个孤独的老人从远古走来,孤零零地站在路边,任凭岁月的风霜匆匆掠过。山坡最高处均为黄土层,长着草、长着树、种着庄稼、也住着人,我家就住在这百来户人家的村子里,和大多数庄户人家一样,过着面朝黄土背靠天、不丰盈也不贫困潦倒的日子。

        山脚下有一小片平地,建有一寺院,始建于清康熙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属藏传佛教格鲁派,距今已有325年。乾隆年间大经堂被焚毁,公元1764年复建,重修于1879年,寺院香巴佛殿始建于1934年,最初的建筑规模宏大,之前是卓尼禅定寺的属寺,后又成为拉卜楞寺的属寺,鼎盛时期僧侣达百余人,成为当地具有较大规模和影响的藏传佛教活动场所。寺院青砖黛瓦,依山傍水,春天,四周开满了一丛丛杏花、梨花、桃花和苹果花,景色怡人,仿佛人间仙境。到了秋天,树上挂满了累累硕果,香气袭人,像是一张张饱满的脸庞,

        这棵柏树的过去,谁也说不清楚,按照正常的生活经验推测,它是先于村庄和寺院就长在山坡上的小路边了,并且已经长大成树,能够抵御外来侵害,独自生存。否则,幼小的小树苗即使抵御得了自然灾祸,也经不起游手好闲之徒的花拳绣腿,抑或牲畜不经意的一脚,极有可能扼杀在生命的起步点。树,和人一样,都有生命;树,和人一样,也都需要呵护,至少也不能长期承受来自外界的欺凌和摧残,唯有如此,它才有可能生存下来的希望。

        这棵柏树之所以能够存活下来,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于它的长相。它长到一人多高时,没有直接向上生长,两根略带弯曲的枝杈开始左右两边生长,但总体还是向上生长,像一个倒立的“人”,算是不成“材”的那种,镶嵌在养育我的这片故土之中,成为我们日夜相伴的亲密伙伴。不管是白天黑夜,风霜雨雪,它始终站在那里,也不管是妇孺童叟、贫富贵贱,它都一视同仁,送往迎来。烈日下,它给我们以阴凉,寒风中,它给我们以温暖,暴雨里,它给我们以遮伞,从来没有过丝毫的吝啬与怠慢。生命之于万物,在于她的不断延续,有生才有命,无生则无命。我们不能奢望它成为栋梁之才,也不能苛求它做出多大的贡献。

        很多年过去了,我从外地回到故乡,为了再次看到它,我放弃乘坐汽车,徒步重走山路。有人提醒我,因为每个村庄已通了公路,人们出行都乘坐汽车,山路多年鲜有人走,加之雨水的冲刷,变得更加坎坷难行。但为了再次感受它曾经给予我们的温暖,我宁愿多花点时间,多费点力气,哪怕是承受再大的困难都心甘情愿。我独自一人行走山路,远远望去,那棵柏树还站在山峁上,虽然消瘦了许多,但心里还是得到了些许的慰藉。久别重逢的喜悦提起了我的精神,沿着山路步履坚定地向它走去,待我靠近它时,却发现它已干枯,树上没有一片叶子,光秃秃的站在原地,看上去枯萎已有多年,一股无以言表的悲凄不禁从我心头涌起。我靠着它站了很长时间,看着落了一地的枯树叶,仿佛看见一幕幕往事从树上跌落,直到天色已暗,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往家的方向走去。

        故乡的明月照亮了我的天空,照亮了我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山间小路。我从这条路走出去,又从这条路走回来,空气中再一次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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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金梁,甘肃舟曲人,1990年6月参加工作,有诗歌、散文散见报刊和网络平台,现供职于甘南藏族自治州中级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