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就更忙了。村上引进了一家县上的文创企业,说是引进,其实就是在我们村建了个作坊,阿妈她们一批妇女在那里打工。阿妈她们的工作就是刺绣,然后把绣片缝在包上、围巾上、衣服上、画框里,她们还做胸花、手镯,还有摆件。她们的老师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教刺绣,教缝绣件,她们只需照着做就行了。阿妈还乐呵呵地说:“我们的小老师可严格了,多亏你阿妈我心灵手巧。我们绣了一辈子花,现在还要小姑娘教我们呢!”她们是计件工,阿妈天天絮叨,在家瞎耽误工夫,不如到公司挣钱,于是一天天早出晚归。阿妈还学会了新词,说她们是妇女居家灵活就业。

阿爸春节前倒也清闲,冰封雪冻,没啥农活。一般吃完早饭就匆匆去村里的茶馆喝茶,听说是去聊天下藏棋。中午吃完饭,又一溜烟往茶馆跑,说要占位子,不然打不成骨牌。只是村上有时也有安排,比如打扫卫生,修沟渠修堡坎啥的,以前那都是阿妈的事,现在阿妈忙着妇女居家灵活就业,村上的事自然就落在了阿爸头上。村里有个微信群叫“健体强身群”,村上但凡有安排,都在这个群里通知,一般说藏语,因为好多老人不识字,年轻一点的文化也不高。我觉得很奇怪,明明是工作群,却叫“健体强身群”,他们怎么想的,真相不得而知。

临近春节前,我突然接了个陌生电话,号码是本地的,是个男士,说看到我的抖音粉丝有五十一万,请我第二天下午两点半到乡上开网络人士座谈会,让我一定要去,还说要准备发言。我说我不会发言,他说,没关系,随便说几句,自我介绍一下也行。

我正犹豫着去还是不去。吃午饭时,有人在门口喊,阿妈闻声说:“咦,村支书咋专门到我们家门口,奇了怪了!”然后跑了出去,可能我们家着火时阿妈也跑得没那么快。刚跑到门口,又听她回身喊道:“错莫,书记找你。”我一头雾水,只得放下饭碗,趿着拖鞋走出屋。

村支书是个中年妇女,比我阿妈大几岁,说话做事都热情利索,我阿妈就服她,唯命是从。村支书走进院内,我和阿妈站在石梯尽头的龙门子上。村支书又说了一遍乡上的通知,让我一定得去,要发言,还要发好言。然后,转身走了,我一再挽留,她也没上楼,说有点忙。

整个过程,阿妈一直没说话,但我瞄见她诧异的表情。一进屋,她就喋喋不休地说:“我们家从来没人去乡上开过会,更不要说发言,连在村上都没发过言。”然后,问我什么是网红,她听到村支书说了一句我是网红。我只得解释,阿妈喜欢刷抖音,所以要解释也不太难。那天中午,阿爸和阿妣一直默不作声地听,耽误了阿爸打骨牌,阿妣晒太阳。他们一致认为,既然是乡上喊开会,一定是好事,要好好准备,一定不能丢我们家的脸,我们家好不容易出了个人才。

我倒不以为然,又不忍心让他们失望,只得应承下来。

第二天我提前半个小时就出发了。乡政府离我们家不远,走路十多分钟就到了。会议室桌椅摆成回字形,电子显示屏上写着“2023年乡网络人士座谈会”。可能是临近春节,桌上摆了水果和茶,是茶话会。一进会场,就看到了暑假时到我家调查灾情的包村干部,那中年男人一见我就热情地打招呼,还把我带到了我的座位边。两点半,人陆陆续续到齐,有三十多个人,都打了座牌。我吓了一跳,心里诧异,心想我们乡上咋有这么多网红。座谈会由乡长主持,说了会议的目的意义,然后介绍了参会人员。我这才晓得,参会的网络人士只有六个,两女四男,其余都是乡上的干部。